一
　　
　　     1941年，民国30年,新化县和岩村一苏氏家烂秀才明堂被抓壮丁推上了火线,战场上命硬,子弹打在身上几处就是没要他的命。几年后,烂秀才苏明堂屡立战功,封赏封官,当上了营长,随后,又升为团长。日本降战,本可荣归故土，在县衙理政，可是，突然有书传来，在1948年秋国共交战战场上，没有躲过子弹的劫难,死在了阵地。县发讣到了家属，给了笔安家抚养费。这下可就苦了明堂的妻儿和伢崽.村民叹其妻三嫂成寡,其崽兴儿也才九岁就失父。烂秀才倒是死得风光,英雄称号在县上吹得堂堂响,还下书文对英雄遗孀不可辱谩。三嫂也就敬夫守道,没有再嫁的念头。
　　
　　 和岩村有一姓古的名叫古成,长得矮墩墩,通身圆滚,贼眉鼠眼的让生人见了提防着走远点，熟人见了侧头远离一口唾沫。可这种人偏在村里硬板着，是土地主,因有钱财而结好权势,做了多年的乡保长。烂秀才明堂就是看不惯他在村子里为所欲为,霸道得不可入眼才语言上顶撞,行为上冒犯，才被古保长抓了壮丁去,这不，反到还有了翻作为，才成了村子里村民敬仰的英雄。据说,烂秀才祖上都是书香门第,为人正道,到明堂成烂秀才,是因与祖上脱节,文能折龙,武能伏虎,脾性不可趋炎附势,一些绅士们就送他个“烂秀才绰号”，实则是看扁他。那古保长自打明堂吃粮饷又吃了枪子,如意算盘可打得精灵精灵的,当听到烂秀才明堂回不了故乡路走上了黄泉路,兴奋得像蹦跳的蚂蚱,村上村下张罗着，口头上夸明堂比他人卖力,心里却打着如意小算盘:三嫂长得有几分姿色,身材娉婷,举止纤柔,这寡妇不该寡,唯我保长碰得。保长欲念日时,语言,行为总是对三嫂带有不恭.可常在关节眼上,三嫂借故争脱,没达成愿.再说,兴儿也上私塾了,机灵又懂事,对他的举动异常常常有所不满，常在为娘的保护后盾。
　　
　　 秋日的一个黄昏,血红的太阳映照对边山峦上只见半张红通通的脸。三嫂在高粱地里手脚不歇气地除草，趁天黑前完工。随带的小狗在她身后自乐自娱地一会刨土一会追扑来的小蝗虫。突然“汪汪汪”几声狂叫，三嫂抬头一看，路边的古保长笑开了包谷齿，眼睛直直地看她,以为天赐良机,这周围这高粱地都静得像屋子里。口里念着眼里看着,加快步子朝三嫂走过来,三嫂发慌后又冷静下来:
　　 “呀,保长,这么巧,我正好要回家了,一起回吧”说着,收拾了锄头回头就走。
　　 “三嫂,别急着呀,”古保长想拦着她。
　　 “汪汪汪”灰毛小狗护着主人叫。古保长提防着狗咬。三嫂嫣然一笑,急匆匆的回头走开了.
　　 “臭丫们!”古保长痴痴地看着她走远，悻悻然像掉了一半的面子。
　　 古保长为所欲为,他想要做的,谁也挡不住奈不何。她心惶心恐地回到屋里，屁股一落坐，不想动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一次发起的进攻。三嫂想到了什么，又不敢想。想到了什么呢？想到了嫁过来前父亲传给的护身“阉肠刀”这刀是民间游走阉猪卵管用的。可用嘴叼着的薄片小刀，可当防身抿嘴含在中内，只有艺人才可的功夫。三嫂不敢想不得不想。三嫂的命运带来多舛坎途.弯弯曲曲的故事从她的儿子又开始了。
　　
　　 一日,三嫂从地里回来,儿子不在家,门没上锁,三嫂一惊:会不会有贼毛子蹓进来呢？
　　 她发觉近年来常有身影在暗处闪动似的,似有似无,又没确切看到，起先还惊怕,后来也习惯了，无所谓了。
　　 三嫂关上门,走进房内,又关上内门,闫好,移开摆箱的砖头,掀开一块虚盖的砖,取出埋在墙底的钱罐子.一罐子的光洋(银元)闪亮闪亮的，光泽照映她的脸.三嫂心喜:还好好的在呢。三嫂又小心翼翼地照原来的样子收好.取出一把六七片薄刀片，选了两把塞在衣袋里，刚伸起腰来,忽听得堂屋里一声响,这一响,象是触着了神经似的反映快而不由自主地一声叫:
　　 “谁?”
　　 三嫂走出来一看,没见着什么的,可是一样东西放在门内,小布袋里又是同样的三块光洋.这是自打送回明堂灵牌后这年来第四次了,三嫂只收钱不外出张扬,生怕带来不好的传言,三嫂真想明白这送钱人是谁,为什么总是躲躲藏藏，目光搜寻着那人时,儿子兴儿从门外跑进来,兴儿抱着一个玉瓶子跨进堂屋的门口，三嫂吓了一跳:
　　 “这是哪儿来的,人没长大,贼心倒挺大的,这还得了?”三嫂真想不到，一时人有祸福，一日事有吉凶，伢崽大了，不从心了，她发起火了。
　　 “保长家的......”兴儿说，一脸委屈的表情看着自己怒气冲冲的娘。
　　 三嫂想:也只有保长家是咱村大户人家,应该没错.三嫂严厉的说:
　　 “你这该死的崽崽,你闯大祸了,赶紧送回去,向人家道个歉.”
　　 儿子死活不肯,说:
　　 “保长家的少爷抢走了我的哨子.”
　　 三嫂会哄孩子,会用娘家父亲阄猪卵刀片将杏子仁掘个眼,挖去果肉一吹,洪亮悦耳，兴儿这样的哨子失了很多回,三嫂见丢就做。听说在娘家三嫂从小就跟在父亲旁看阄母猪崽管,给父亲递刀片,有时为了逗父亲,学父亲把刀片含在嘴里,让父亲找遍屋时才肯从嘴里吐出来.在三嫂看来,一个手做的哨子不直一提. 三嫂忿忿地,夺过来玉瓶,边说边走:
　　 “看我回来收拾你!”
　　
　　 二
　　
　　 三嫂来到古保长家,在院子的门口,正好和古保长带着两个家丁碰个正着。一家丁背着额上受伤包扎了的保长的细伢崽，还不到三嫂身边,保长见了三嫂手上的玉瓶,上回三嫂对他借机逃走的怨气还没消,这会儿，气不打一处来:
　　   “好哇,你个三嫂丫们，你伢崽欺侮到我头上来了,打伤了我伢崽,正想和你来算账,你倒又盗我的家宝,这账可算大了!可算大了!”
　　    三嫂不急不忙:“保长,听我说......是我儿子捡到的......我们哪敢呢？”
　　    保长哪还有三嫂说话的份,夺过玉瓶来,眼一瞪,血色的眼神杀气腾腾,秃顶头上似冒出了火焰一般的气雾:
　　 “不用说了,来人,给我打!”
　　
　　 一家丁抓着三嫂的发髻,反手一扣,三嫂即刻仰天倒地。一尖嘴猴腮的家丁(保长称他猴子)抓着三嫂凸起的胸膛捏捏扭扭,撕开扣子，托着三嫂的下巴颌左摆又转的,说:
　　 “臭婆娘,什么寡妇,分明是个娼妇的种......”
　　     三嫂挣扎着,咬了他的手。另一家丁高个瘦头挥起了拳头,往三嫂的面孔揍来。
　　   “住手!”一颗石子飞起，打得那家丁哟哟直叫，随即一个声音雷鸣虎啸,他们都震住了：见一个身材不算太高却很结实的蒙面汉子闪现在保长前头。此刻,保长身后已惊来了很多人，蒙面汉子对大家说:
　　   “想不到一个堂堂的保长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残酷,今天的事我亲眼目睹。”汉子缓了口气,“我可以证明,她没有偷,不信,你夫人在家里请丫头揉肩捶背呢,你的公房还锁着呢。”
　　   围观的村民们畏缩着低声议论:“怎么回事?这蒙面汉子……”
　　   “看他说话的气势,八成是她什么人的。”
　　   “胆子够大,敢摸老虎屁股!”
　　   “小声点！”抱着个一两岁小丫的胖婆娘缩到众人后边去“这回算是铁猫子撞石老鼠。”
　　   这时，蒙面汉子走近一步，三嫂趁机爬起，朝汉子一瞅眼，并不熟悉他的身影。汉子又说:“你们有谁见过这弱女子有飞墙走壁的功夫?——见过没有！”
　　 场面一片寂静,僵持着，都像被骨刺卡住了喉管。古保长一时发愣,过了好一会儿缓过来,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蒙着个脸?……好大的胆子，敢在我这地方里撒野?”心里寻思：怎么他声音那么熟?
　　 汉子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这位夫人的名节重要，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小心自己的脑袋!”
　　   “什么?一个寡妇人家,要我们小心自己的脑袋?是她找死哦!”古保长家丁猴子冷冷地说。
　　   “她自己的脑袋都悬在发根上----你也一样,脑袋不保。”另一家丁帮腔。
　　    古保长听得家丁们的话,觉得来了底气，像牛牯吼出来的声气：“今天不管你是张麻子,还是王老五,说实话了,老子高兴了,给你放条生路,要不,知道知道老子在本地做保长的厉害。”他见蒙面汉子会声会色地描述如何进得三嫂房间,三嫂又如何叫儿子把玉瓶送回古成家的经过说给村们听，一转头冲齤着他说:
　　   “这保长的厚颜无耻,对这玉瓶子你就不脸红?”
　　    在场人都被他的话说糊涂了,也说得保长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人在看着,不显示显示威风,煞煞他的傲气,脸还往哪儿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在乡间，保长家唯一有枪的，他是唯一有手机的）指着汉子:
　　   “我杀......”
　　   杀还刚出口,汉子已侧身闪到了古保长持枪的一侧,抓住了他的手,听得天空一声“叭”,随即手枪在汉子手中转动了，侧旁两家丁先是一怔,随后一齐冲上来左右夹攻，对准汉子杀来两把长刀，汉子一甩头侧身,又是“嘣嘣”两个爆发拳各打在他们额头上,正面两支长枪举起，正要开火时，汉子把古保长推到他们跟前，又听得"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响,两家丁捂住耳朵“哎哟哎哟!”叫起来，汉子措手不及的攻击,灵动快准的打法,让在场的人有的在心里直呼：好！有的跑着叫着:出事了,村里出大事了!有的抱着头侧看,低语:好准的枪法,都穿过左耳朵,如果是打鬼子,定是神枪手。
　　   保长知事不妙,又没见出人命，连忙道歉:
　　   “好汉,我们村里人不知世面,让你动火了,不该不该。”保长见汉子不动声色,使出袖管里的匕首猛一扎,三嫂眼疾,推他一把,匕首扎在了汉子的腰间一侧。
　　     三嫂说：“好汉,你不应该这么做,这保长存心想害我---他抓壮丁害死了我相公,害死了不小良家妇女,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穷人家信服的好官。”汉子手中的枪抵着了保长的前额,说:
　　   “什么狗屁官，不过一乡村土匪，我一动扳机你就完了,但我还不能让你死……”侧过头来对三嫂，“苏夫人,你不用怕,有人会为你撑腰的。”
　　   古保长环视一下周围，得意极了,仰天大笑,有几条枪都瞄向蒙面汉子：看谁为她撑几时的腰，我可告诉你,让你久活点,我要让全村人都有个教训,对付我官府的人,都命长不了。
　　   蒙面汉子真想一枪毙了他，可是，三嫂怎么办?不妨放了这杂种，跟在夫人身边,看能怎么着？迟疑之间,手枪被古保长夺回了，保长掀开了汉子的面罩,吃了一惊：原来蒙面大汉是这多年来消失了的被人称为"江洋大盗"的郝老大。古保长想:郝老大这人好打不平,好逞强济弱,也从不在我村域内行盗,自家近年内连连失盗,难道都是他？为何与我过不去?待我回去好好盘问盘问。保长手一挥:
　　   “带走!”
　　   家丁挟带三嫂和拉着汉子回古保长府上去。
　　
　　 三
　　
　　 古保长家的院子是四合院，建造豪阔雅致，最前的长横一层楼房是家丁的住房，十几个家丁各一套间房，相当于设置的一个关卡前哨。左右两边是男女佣人的房间，也是一层的，这两栋房都是青火砖砌的。男佣人多半是长工。院场较大，不小于现在高中学校级操场。中间大楼是古保长的住宅楼，三层古色豪华的木建筑，成八角形状，外观檐梁墙壁雕龙绘虎，楼中绘有一花斑巨虎下山，望而生畏。真可谓是：
　　 天高皇帝远，
　　 恶霸立寨头，
　　 凶狠韬略备，
　　 势刹满城楼。
　　 后楼有十几间都用石头打凿的基石垒起的“班房”。说“班房”其实，乡下是没设班房的，说是班房，是古保长用来对付抓上壮丁提防逃走的。慢慢地又用来关押“违法乱已”的“刁民”。三嫂面对这一切，一点不惧怕，她心里想的是被牵连的汉子郝老大，她对郝老大的动向一点也不知情，她无心多想，又不能不想。古保长把三嫂和郝老大分别关进“班房”后,倒在他的太师椅上做起了梦来：这个郝老大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这回是怎么搭上了，多年来是我老古发家了起念心了？不会是的，他对这事了如指掌，不这么简单啦。难道是想娶那个丫们，或还有其它目的，想一箭双雕。嗯，我要把他杀了……不行，他是江湖行侠仗义的能士，这样的人我就这么杀了，家丁们会说我不是贤主……”他正思忖着，管家猴子来报，说太太还在惊恐之中，叫老爷去安慰下。古保长叮嘱：“给郝老大拿瓶金疮药去，他伤是受了，可惜还轻了点。”
　　 天色已晚，黑色沉沉。三嫂在这鬼地方待不下去了，在房里四处转转，一处亮光，像是兴儿明朗的眼睛，不错，还有几颗星星在向她眨眼睛呢。三嫂心里慌起来。不由得大声喊：“放我出去！我又没犯法，王八蛋，放我出去！”郝老大显然听到了三嫂的喊声，起先还无所谓，进到这样的乡下班房算什么，比战场上安全多了，只是没有在家的暖和。苏团长说了，为了任务，不可告诉夫人，更不能让他人知道，很快家乡也要解放了，当兵人要和死人一个样冷静。
　　 管家猴子来了，猴子怕郝老大坏事，经不起伤痛丧了命，就从窗口塞进了金疮药而去。郝老大摸摸自己的伤势，对此不屑一顾，自己包扎了下，和身躺着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