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暖暖的微笑》里有这么一个情节。
　　 教学楼楼顶，身材臃肿的学生小超，在楼顶一个大木板上，写下了大大的“班主任你好”五个字。
　　 班主任李暖暖赶到楼顶，看见那五个字，起初，有些懵懂。很快，两个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小超，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小失去了父母之爱的小超。性格孤僻而怪异，在学校时，调皮捣蛋，无所不能，就是学习不行。平时，他是班里调皮孩子的头头，经常带头跟老师作对。这一次，却突然浪子回头，让人颇感意外。
　　 其实，也不意外。
　　 新来的班主任李暖暖，是临时来代课的，他有口吃毛病，一说话，就紧张，越紧张，越结巴。小超，就是经常模仿他口吃。而且，他还给同学们出主意，恶作剧，给班主任李暖暖老师挖坑，让他往坑里跳。总之，弄得李暖暖越尴尬，他就越高兴。
　　 可是，李暖暖对包括小超在内的一部分学生的恶作剧，视若无睹。一次次的恶作剧面前，都以微笑面对，让恶作剧的学生们反倒觉得自找无趣。
　　 小超得罪了黑恶势力，一群流氓，找了一个黑暗角落，将小超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几乎要致他于死地。李暖暖跟踪过来，出面阻止，无果，就趴在小超身上，替他遮挡拳打脚踢。
　　 上课期间，李暖暖讲到爱的主题，小超不声不响，走出教室。
　　 李暖暖安置好全班同学之后，跟踪到楼上，就看到那五个大字。看见李暖暖上到楼顶，小超眼含热泪，敞开心扉，向他述说了自己的家事，并且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那以后，小超没有食言，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成绩也不断提高。
　　 李暖暖，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看到这个情节，我的脑海海里，蓦然跳出我在新疆一个私立学校教书时的类似情节。
　　 2009年秋季。有一天，我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还没踏上讲台，发现所有学生的表情有些异样，都齐刷刷地盯着黑板看。我感到奇怪，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瞧黑板。蓦然看到，黑板上，写着大大的“语文老师好”五个字。
　　 粉笔字，粗粗的笔道，是将粉笔横着写出来的。字体稚嫩，却工工整整。五个大字，占满了整个黑板。
　　 同学们又齐刷刷地盯着小强同学看。我就明白了，这是小强写的。
　　 小强是个美术生，本来在公办学校读书，文化课成绩一直低迷，因为性格内向，不爱与人说话，也很受歧视，到高三，为了提高文化课成绩，也为了远离歧视，转到私立学校。
　　 他高高的个子，宽肩膀，白净脸庞。每日里，手里提着个大塑料水杯，走进教室。然后，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却总是一脸微笑。有时候，我提问他问题，他微笑着站起来，像一棵白杨树，一直默默地杵在那里。我有些发急，问他，为什么不回答问题？他依然一脸微笑，一言不发。
　　 有同学就说，老师，别理他。
　　 我看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悻悻作罢。
　　 下了课，有一位同学跑到我跟前。告诉我，老师，小强有病，性格孤僻，不敢跟人说话。你别生他的气。
　　 听了这话，我心里自然也就没有了气。
　　 小强的语文基础很差，语文考试，阅读题，他都做不完，作文，常常一片空白。因此，常常是班里成绩最差的那一个。平时，写作文时间，他从来都没有按时交过作业。一直憋到快评讲作文了，也憋不出一篇完整的作文。
　　 我对学生要求严格，就一直催他。催的次数多了，他才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踅进办公室，走到我跟前，依然一脸微笑，把作文本放在我面前。交上来，也是三五百字，有头无尾，不成篇章。
　　 看他这样，我真心替他着急，干脆面批。一面逐字逐句地指点，一面教他修改。一篇作文下来，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这样反复几次，他似乎有些进步，从不按时交作业，到按时交。从不成篇章，到篇章完整。
　　 有一次，他的一篇作文，是写他学习绘画专业的所见所闻所感。篇章完整，言语顺畅，几乎没有错别字和病句。难能可贵的是，他写到绘画的技法时，语言非常精准，描写细腻生动，最后，他还总结道，在这世界上，要想干成任何一件事，没有坚持不懈的毅力不行，没有专业的学习和反复练习也不行。
　　 每次评讲作文，我都要打印学生的优秀作文，发给全体学生，让他们在阅读优秀作文中，找到标杆，也思考自己的不足。他的那一篇作文，我就打印下来，发给全体学生。
　　 刚发下去，全班一片惊叹，所有学生都很吃惊。小强的脸，像喝多了酒，赤红，依然一脸微笑。
　　 大家阅读之后，我做讲评，最后，特别提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潜能，只要有自信，肯作为，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说完之后，班里掌声雷动。全体同学都给小强鼓掌加油。小强依然一脸微笑，脸色却像桃花，红得浓郁而灿烂。
　　 那之后，以前从不敢走到我面前的他，竟然经常主动到办公室，找到我，提出一些问题，让我给他解答。我就耐着性子，诱导他，让他根据所学过的知识和解题方法，寻找解题思路和答案。慢慢地，我只要稍微一提示，他就能很快找到思路和答案。这样一来，他仿佛是自己走出了迷津，很有成就感。我就再鼓励他，继续主动出击。很快，他解题的速度和准确度都有所提高。
　　 有一次语文测试，他总分九十多分，及格了。看到成绩，他竟然一蹦老高，双手挥舞着试卷，就像挥舞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年后，他去参加专业考试，考完之后，专业成绩过了四川美院和新疆大学。他接到通知以后，第一时间，就告诉我，我替他高兴，告诉他，专心学习文化课，只要文化课过了，上大学，就十拿九稳了。他微笑着，连连点头。
　　 高考成绩下来了，他的成绩，最好的，竟然是语文，一百零一分。总成绩，远远超出了四川美院的美术生录取线。接到录取通知书，他又找到我，拿出录取通知书给我看，依然一脸微笑。
　　 做老师的，怀着一颗挚爱之心，微笑着面对学生，春风化雨，温暖学生，帮助学生一点点进步，学生一定会回报以微笑，也会报以优异成绩。电影里的情节，我自己的经历，都证明了这一点。
　　 电影里，还有一个情节。
　　 小超和几个男同学爱打篮球。市里要举行高中生篮球比赛，他们就积极备战，班主任李暖暖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时间和场所，每次都亲临现场指导和加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小超和他的同学代表学校参加了比赛，并获得了冠军。大家围坐一起聚餐，以示祝贺。李暖暖禁不住小超和其他同学的一再请求，允许他们喝了一点啤酒。
　　 事后，有人拿来做文章，李暖暖因此被解雇。小超和全班同学赶到李暖暖的新单位，含着热泪，一起为他唱歌。李暖暖，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九九四年秋季，我也经历了同样的情节。
　　 快要从原单位调走的时候，学校通知我停止教学，等待调令。我就不再上班，在家里等着。
　　 某一天，一群学生来到我家中，他们都觉得我遭到了不公平待遇，为我鸣不平。不一会儿，好些女同学呜呜咽咽哭起来。我赶忙解释，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希望他们回去安心学习。我劝慰好大会儿，他们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后来，我还听说，他们竟然关紧教室门，拒绝新的语文老师给他们上课。
　　 他们临行时，好些同学还回头看着我，泪光闪闪，满含依依惜别之情。
　　 那些学生刚上高一，我也就教了他们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正常的教学活动，我还领着他们在早自习时进行“一课一诗”活动，让他们背诵，给他们讲解其文学内涵和审美价值，增加文学鉴赏内容，提高他们的审美能力。这一活动，很受学生欢迎，他们很快就背诵下来。有的同学，还能当着大家的面，现场讲解。
　　 还搞了“课前自我介绍”，让每一个同学现场即兴发挥，介绍自己的情况。培养他们的口语表达能力，并帮助一些性格内向的同学克服自己的弱点。性格内向的同学，一次不行，两次，再不行，第三次。
　　 有一位同学，到第五次，才顺顺利利地完成了自我介绍。他讲完之后，我就告诉他，我这样做，是帮助他战胜自己的怯懦。
　　 后来，那位同学做了法官，我们俩提到此事，他还一再感谢我当年逼着他完成自我介绍。
　　 有一个学生曾经问我，老师，你每一天走进教室，脸上都微笑着，你就没有烦心事吗？
　　 怎能没有呢？
　　 当时，我正遭遇人生低谷，心情很糟糕，但是，每逢我走进教室，总是脸含微笑。因为我觉得，微笑着走进教室，是一个老师的职业底线。老师的微笑，会唤起学生心里笑意荡漾，让他们怀着愉悦轻松的心情，快乐学习。如果老师让自己的阴郁心情感染了学生，那就会唤起学生的负面情绪，给他们的心理带来阴影，给他们的学习带来负面效应。
　　 当然，我微笑着走进教室，每一个同学，也都笑意盈盈，而且，眼睛里，都闪耀着熠熠光芒。
　　 也许正因为如此，学生们才会跑到我家里，潸然泪下。
　　 李暖暖，以他的微笑，他的平等看待每一个学生，和学生打成一片，获得了学生的尊重。我，也以自己的微笑，自己对他们的付出，得到了他们的尊重。
　　 电影《暖暖的微笑》，为了追求喜剧效果，将李暖暖设计成一个极度口吃者，这是非典型化的，也容易引起观众非议。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教师，都是体格和人格健全，表达流利的人。
　　 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做了教师，微笑着面对学生，以平等之心，爱护学生，就会赢得学生的微笑和尊重。这是最起码的职业操守。做不到这个，就一定是个不合格的教师。如果有人以为，当老师的，就比学生高一头大一膀，动辄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如果再把他们当作出气筒，更是大错特错。电影《暖暖的微笑》里，有这样的教师，日常生活里，也有这样的教师。这样的教师，想得到学生的尊重，想让学生报他们以微笑，一定是痴心妄想。
　　
　　 2022年11月22日星期二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