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寻春】雨还在下(散文)
一
雨还在下。连续两天,细雨蒙蒙。
写作闲暇之余,便离开书桌踱到窗前。玻璃上坠着零星的碎雨,点点滴滴,晶莹明澈,别有情趣。略微推动窗扇,开一条缝隙,瞬间一缕清新的空气钻了进来,直扑脸面,带着初冬的凉意,不禁为之一爽。
楼外烟雨迷漫,天色昏幽,一条长长的影子沿着小广场的边缘蜿蜒而动。我陡然记起,今天,是全民核酸检测的日子。尤其是我,前几天回了一趟故乡,返回后除了做规定的五日三检之外,更是积极参与全民检测。下楼做核酸检测,对我来说,除了积极配合社区之外,还有另一层的意义。那是我能参加的唯一一项社会活动。利用这个机会,接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哪怕没有一句搭讪,至少,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女人们叽叽喳喳的低语声,窃笑声,这会让我觉得这个初冬还透露出些许的生气,城市不算寂寞无聊。
我觅到排尾站定,柔细的雨珠落在额头,让我有些疑惑。大连以北,大都降了雪,虽然看上去都不很大,但那片雪白,还是令人欣喜。我本以为,这场小雨会被渤海的北风吹成一片片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小巷的树枝上,给芝麻街穿上一袭曼妙的白裙。可是,雨依旧淅淅沥沥地落着,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丝毫没有摇身变成雪花的迹象,这不免让我失望。我想沿着自然的车辙向前驶去,而不是淹留在一个不秋不冬的季节里,像一艘迷航的船舶,一辆抛锚的汽车,在莫名其妙的时间河床上彷徨。
不过,我还是喜欢这小雨,轻柔地,像春雨。
二
雨还在下。霏霏冬雨中,排队的人,缓缓向前移动。
大多时候,排队的人们是缄默的。像雨,默默地落。偶尔,也会有低语声,尤其是结伴的女人。语言是她们的特长,交流是她们的生活意义之一。
我前面,是三个女孩,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六十岁之后,我总是把四十多岁以下的女人称之为女孩,或者丫头。为此,曾被女儿批评。一次,我和女儿一起取快递,分发快递的女人很热情,耐心地帮忙查找,我很快活地称她为丫头,她似乎更快活了。回到家里,女儿撇撇嘴说,四十多岁了,还叫人家丫头。我嘿嘿笑了没说话,心里想,对我来说,就是小丫头啊。
三个女子都戴着口罩,也都眉眼清秀,说说笑笑,语声温婉。她们的谈话清晰地飘入我的耳孔。
“昨天,我买了一条布裙,那种黛绿色的,刚过膝盖。”说话的戴着棕色棒球帽,后脑勺摇着长长的马尾辫,发丝略带黄色,瘦削的手在腿上比划一下,动作轻盈。
“是啊?那颜色好看,我也喜欢,就是……这个季节不太适合吧。”穿着红色立领羽绒服的女子侧过脸。她正亲昵地搂着前面女子的腰。
“开春穿呗,不然,到时候可就没这款了。”马尾辫说。
“你还想那么远啊,咋心像大海似的呢?”最前面的女子个子最高,冷不丁回头丢了一句,然后扑哧笑了。
“啥意思嘛?”马尾辫仿佛嘟嘟嘴。
“还啥意思?能有啥意思,天天捂个大口罩,还有啥心思美呢!”高个子没回头,又丢过来一句。
“也是啊,我也觉得没劲呢,早晨在镜子前面磨叽了老半天,又是眼影,又是唇膏,打理到最后,还是要在耳朵上挂个口罩,弄得好扫兴。”羽绒服把脸颊贴在高个子后背上嘟囔。
“那也不能不打理呀,口罩也不是大白的防护服,不就遮住了鼻子和嘴吗,也不耽误你描眉画眼,更别说不影响穿衣戴帽呀。再说,这口罩也不能戴一辈子啊,说不准过了这个冬天,就没事了呢,对不对?”马尾辫乐观地说,还用手指杵杵羽绒服的后背。
“对呀对呀,整天戴着口罩,都白瞎了我这张标致的脸蛋儿了,我连做梦都想着哪天摘下口罩,仰着脖儿走在大街上呢。”羽绒服得意地歪着脖子说。
“臭美吧你!”前面的高个子摇了摇身子,揶揄抱着她腰的羽绒服。“不过,我也早就厌倦了口罩,这一戴就是三年,真不知道啥时候能彻底告别口罩。”说着,她又有些忧郁。
“管它呢,早晚得结束,反正我是该美就美。”马尾辫坚定地说。
“对对,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羽绒服充满憧憬。
“得,你别拽文艺范了,该我们扫码了。”高个子扭扭腰说。
三个女子嘻嘻哈哈做完核酸检测,搂脖揽腰地走了,留下一串低低的笑声。
我在她们之后做完检测,望着薄雨中她们娉婷而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也笑了。
她们在用自己的美丽和创造美的执着,面对一场旷日持久的疫情。
全身白色防护服,带着护目镜的大白走过来,招呼排队的人保持距离。声音喑哑,但听得出是女子。
或许,她也爱美,与那三个女子有着同样窈窕的身材,只是,现在被包裹在臃肿的防护服中。她让美丽超越了身体,具有了高尚的精神属性。但我相信,她同样渴望脱掉防护服,穿着俏丽的衣裙,走在春天的大街上。
雨继续下,不大不小。
三
雨还在下。回到公寓居室,却无心继续写作,兀自望着眼前的键盘发愣。
三个女子的对话还萦绕在我的耳畔。无论马尾辫、羽绒服,还是高个子,她们都热爱生活,追求美丽。我不认为刚才她们那番对话是单纯讨论女子的服饰美,仪容美,而是在构想一种美的境界,憧憬无疫情背景中的自由与惬意。她们没有在漫长的疫情中麻木、颓丧,她们那颗爱美的心依旧按捺不住,怦怦跳跃,对复归美丽、自由,充满信心。
是的,我是否也应该憧憬一番我的下一个春天,为生活的美丽而构思。
我可以摘下口罩,打开天窗,开车沿着海岸线一路疾驰,让海湾春天的风吹走这几年积郁在额头的忧郁,尤其是那静默半个多月的压抑;我可以走进电影院,一定要挨着一个陌生人坐下,在彼此呼吸的气息中看完一部文艺片,然后相视一笑,走出快乐的影院;我还要去中心广场的夜宵大排档,在密密匝匝的小桌中觅到一个板凳,斟上几杯扎啤,就着春夜的月光小酌,倾听邻桌酒气熏天的醉话,看千姿百态的女人走过;我也一定要去最大最繁华的商场,什么也不购买,只是在人流熙攘的地方走一走,感受与人擦肩而过的惬意;当然,我更会随意踏上一辆有轨电车,在慢悠悠的节奏中,从起点坐到终点,再返回来,体验取消了扫码程序的轻松自由……
我还有许多构想,都一一在那个春风骀荡的季节里兑现,让在疫情中封锁的性灵彻底纾解。
或许,有幸的话,我还会遇到那三个美丽女子,或许,也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邂逅,看她们穿着布纹的绿裙子,或者其它什么衣裙,鼻翼和嘴唇在阳光中灿烂,一路说笑着,飘然走过街巷。
雨还在下,像我的思想一样,蔓延到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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