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争“光”(小小说)
老庚撵着一群羊沿着下河湾的水边走,他和羊儿们的影子倒映在清凌凌的水面上。老庚很久没有照镜子了,他便停下脚步,站在河边凝神端详起了自己的影子,愣起了神。一阵溜河风袭来,吹皱了河面,也吹皱了老庚的思绪。老庚的心里有些烦。
一想到路灯要安在孙大牙家的旁边,老庚心里就不得劲。老庚是前几天得到的消息,说是村里要安路灯,按照村里的布局,大路隔三十来米安一个,小巷子里隔一户宅子安一个,他家的宅子正好是被隔过的。他和孙大牙争了大半辈子,可是多数时候是处于下风。去年还因为门前的一棵老榆树闹得差点动了手。老榆树几十年了,枝繁叶茂的,有几枝伸到孙大牙家的瓦房顶上了,孙大牙便不乐意了,三番五次来找,老庚也不搭理。后来,孙大牙便悄悄地给锯掉了。老庚一看便急眼了,骂哼哼地去找孙大牙算账,争来吵去,推搡了起来,幸亏被邻居们给拉开了。
从那以后,老庚心里总感觉窝着一团火。这回他下定决心要把路灯争过来,一来出口气,二来晚上坐在自己大门口外就着灯光能编柳筐儿。老庚是个勤快节俭的人,农闲时就放羊、种菜、编柳筐儿。一年到头下来也能攒个三四万。可是,他却节俭得很,一双黄帮鞋都开了胶也不舍得扔,粘粘再穿。
天上了黑影,老庚才撵着羊群回了家。媳妇桂芝端了一盆水放到盆架上,问,咋这晚才回来呢?
老庚弯下腰,把脸埋在盆里,用手捧起水在脸上抹了两下,拿毛巾擦了擦,然后才说,路上遇到一个熟人,王庄村的王明亮,拉了一阵子呱。他儿子也当兵去了,当的后勤兵。
哎,咱们儿子干的那个兵种太危险啦,下次探亲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桂芝一边说一边盛饭。
儿子的事,恁能做主,吃饭吧。老庚又把话题引到了安路灯上面,又说,孩他妈,听说村里安路灯的平面图已经设计好了,恰好隔开咱家,安在了孙大牙那孬种玩意儿的门口!
孩他大,安他家门口就安他家门口吧,恁和他争了一辈子了,有啥意思?
老庚剥了一根葱卷到煎饼里,接过话茬说,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孙大牙仗着门户大,就欺负咱,不能一辈子被他压着!
老庚咬掉了一大截煎饼使劲地嚼了起来。
桂芝便安慰说,至少咱儿子比他儿子强吧,咱家伟儿光三等功都立了两回了,好好干准能提干嘞!
咱儿是给俺争了光,可俺这回也得争个“光”回来。
吃完饭,老庚顺手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走,桂芝忙问,恁要上哪去?
俺去找村主任说道说道去!
不编柳筐儿啦?明天还急等着交货呢!
你先编着,大不了俺回来干到天明嘛!
桂芝嘀咕了一句说,孙大牙和村主任好得穿一条裤子,找也白找!嘀咕完便到院子里拾掇编好的柳筐儿去了……
约摸一个小时后,老庚背着手憋丧着脸回来了。桂芝一看就知瞎子摸墙——没门的事儿。也不多问,自顾自地编着筐儿。老庚找过来马扎子坐下,拿起白花花的柳条儿打起了底,一会儿一个“米”字型的筐底儿便打好了。他边编边暗自寻思着办法,他想了一圈人,能说上话的只有镇里的武装部长苏友军。儿子当年参军和后来立功受奖啥的,苏部长倒是来过家里好几次,也算熟悉了。想着想着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第二天,还没等老庚去找,一大早就接到了苏部长的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要来他家当面说。老庚右眼皮跳了几下,寻思着肯定和儿子的事有关,便有些不安,在院子来回踱着步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军用吉普车便停到了老庚家的门口。老庚急忙迎了出去。
吉普车上下来了三个人,苏部长走上前和老庚握了握手然后介绍说,这是部队上的王指导员,这是县武装部的杨部长。
老庚一一和他们握了握手,便往堂屋里请。
几个人坐下后,苏部长先是说了一通家常话,然后凝重地说,老庚啊,你们家大伟是个好娃儿,这次又立功了——但是,也受了点伤!
老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急忙问,俺大伟咋地了?
老庚同志,大伟生命没有问题,只是还处于昏迷状态……
老庚老两口先是坐着吉普车去了县里,又坐上动车到了飞机场,当天中午便到了云南儿子所在的部队。
半个月后老庚和桂芝又坐着一辆军车回到了村里。老庚病了一场,卧床好多天才渐渐好。不断有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来看望,其中就有孙大牙。这让老庚感觉很意外。
那天,孙大牙在大门口磨蹭了老一会儿才进去。桂芝自然是有礼貌地把他让到了堂屋。老庚闲不住,坐着编筐儿,也不搭理孙大牙。桂芝便赶忙搬过去个椅子让了座。沉默了一霎,孙大牙僵硬地笑了笑,说,老庚,大伟这孩子的事俺们都听说了——好样的,为家乡争光了……
老庚抬头问,那路灯俺回来就发现了,安在了俺家旁边,是你让的吧?
孙大牙连忙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村里又重新规划的。
又聊了几句,孙大牙说有事就走了。看着孙大牙消失的背影,老庚的眼眶里有两滴眼泪打着旋儿,似要落下,终又被挤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