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女友的志向(情感小说)
一
2000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站在村外的十字路口,欣赏瑰丽的夕阳美景,准备赋诗一首。
一个骑自行车,身材高挑健美的姑娘,忽然停在我面前,红着脸问,请问你是王亚杰吗?
我一愣说,是啊,你咋认识我?
她说,我是南李村的李月花,在县报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了,我也喜欢读书写作,能和你交个朋友一起探讨吗?你家方便吗?
我说方便,然后领着她去了我家。
那年,我已经二十六岁,只有体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
她很惊讶,你没有老婆孩子?
我环指破败的院落,再指着自己的瘸腿,自嘲说,像我这样的人,能找上媳妇吗?
她开始仔细打量我的形象,笑着说,你长得虽然矮,但眉清目秀一脸和善,再加上你德才兼备,一定能成家立业的。
我说,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看到我藏书很多,她高兴万分,说以后就把我这里当成图书馆了。看了我发表在几家刊物上的小小说,她兴奋地说,有你这个良师益友,我也一定会像三毛一样驰名中外。
她长得确实有点像三毛。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崇拜三毛,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觉得这姑娘未来的路不会平坦。
二
南李村和我们石东村只有一里多地,所以来去很方便,只不过两村之间有一片坟地,晚上行走,感觉阴森森的。
她隔三差五就来我家看书学习,每次来都是傍晚,学习到深夜才离去。怕她害怕,我还要拐着一条腿送她到南李村口。
哪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两个村子就都传开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我们谈恋爱了。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对上门提亲的媒婆,对追求她的帅哥,统统嗤之以鼻,发誓当不成作家绝不结婚。应该说,那时的她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我从来没奢望过和她谈恋爱,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如她家。
她父亲在乡镇上有个制糖厂,当年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但从来不让老婆和姑娘参与,让她们在家种田,只让儿子进厂。曾听她说,父亲是个男权主义者,非常霸道,训她时用皮带抽。
有一天晚上,我俩正在看书,她的父母和弟弟破门而入,对我拳打脚踢,警告我再敢勾引李月花,就打瘸我另一根腿,然后扭着李月花的胳膊走了。
我觉得太冤了,但自知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就没敢报警,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期望李月花再也不要来我家,还我一片清静。
然而,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李月花阴晴不定的性格所致,我们之间还是发生了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记忆。
三
那是夏末的一个晚上,窗外大雨倾盆,我弄了盘花生米,喝着小酒,正在重读自己发表在市刊《小荷》上的一个中篇小说,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个女人哎呀一声。
我赶紧开门看时,李月花像个落汤鸡一样蹦进门来。她气喘吁吁埋怨,叫了半天门,你咋听不见?幸亏你家墙头矮,我一下就跳过来了。
我赶紧递给她毛巾,吃惊道,你咋这时候来了?不怕感冒,不怕你爸打你吗?
她打着喷嚏说,我是躲婚偷跑出来的,没啥知己的人,就只能往你这里跑了。
我背过身去嘱咐她,把衣服脱了,盖上被子吧,预防感冒。
她钻进被窝后,安排我给她倒酒喝,去去寒。
我俩嚼着花生米,你一口酒,我一口酒,研究着我发表的那篇小说。
小说里有一段是描写男女性爱的文字,缠绵悱恻令人心荡神驰。
我俩同时目光灼灼地默念那段精彩的描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颤声问我,你有这样的经历吗?写得这么美妙绝伦。
我说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一切都是幻想。
她下意识裹了一下被子,痴痴笑道,你都幻想和谁啦?
我不由自主说,肯定有你啦。
她从被窝里伸出葱白似的胳膊,在我眼前屈伸,你看我皮肤是你描写的嫩如凝脂吗?
我伸手触摸那滑润的肌肤,一开始小心翼翼,后来就大胆起来,而她急促的呼吸散发着醉人的馨香,把我迷惑。
等四目相视时,我俩情欲澎湃,情不自禁交合在一起,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破处。
当我们安静下来,她才告诉我,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她的父母已经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是镇银行的行长,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她当然不愿嫁给一个小老头,可又无法违背父母的意志。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就趁着大雨偷跑来和我诉苦,没想到倾诉到床上来了。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既然咱俩都睡觉了,干脆远走高飞吧,像三毛一样踏遍千山万水。
我说好。
四
辞别了病恹恹的母亲,我俩背着行囊偷跑到了济南,在甸柳庄小区租了一间十五平米的民房。
最初的几天,我俩白天手牵着手儿遛大街逛商场,晚上就在那张小床上翻云覆雨,享受着美好的性福。
钱包里的钞票在一张张减少,我主张找个活打工,保住生活费。
她找了一个在饭店端盘子的活,我找了一个给广告公司做抄写员的活。一天下来,两个人累得没有精力爱爱了,更别说静心写作了,吃了晚饭倒头就睡。
渐渐地,她开始抱怨了,说王亚杰,我跟着你是出来当作家闯天下的,不是累死累活打工的!就这样荒废时光,我何时才能成为三毛式的大作家!
我批评她,作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成功的,你光看书光幻想不练笔,一辈子也成功不了。
她指着我鼻子喊,成天打工,我哪有功夫写?明天开始不上班了,狂写一个月,我就不信写不成。
为了生活费、房租费,我只能白天上班,晚上去夜市摆个小书摊,让她安心写作。
半个月后,她喜滋滋地递给我稿件,让我做她的第一个读者。
看完以后,我沉默良久告诉她,按她现在的写作水平,根本不可能上稿成功。不如一边打工挣钱,一边读书练笔。
她一听就火了,把稿件甩在我脸上,让我给她修改。我实话告诉她,你的小说连一个初中生的作文都不如,还有修改的价值吗?重写吧。
她嗷嗷喊,我知道你是啥意思,不想让我成功,只想让我给你做老婆,给你生孩子,给你打工挣钱。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嫁给那个行长呢,最起码他家有钱,能让我安心写作。
我一听,她把我和一个有钱人相提并论,怒气攻心,控制不住,说了她一句“你太俗气了”。
那次争吵之后,我依然打工挣钱,她仍旧呆在小屋里写作。每次回到家,都看到她眉头紧锁,废稿纸扔得满地都是。
我默默地收拾着一切,把盒饭放在她面前。高兴的时候,她就淡淡地说声谢谢,心烦时就斥责我不该在写作时打扰她,对我横挑鼻子竖挑脸。我只能默默走出去,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溜达。
家乡的收获季节到了,我必须回家和母亲收秋种小麦。我把身上所有的钱交给她,嘱咐她安心读书写作,收完秋就回来。
当时,她也流着泪答应了,说别怪她脾气粗暴,都是因为写不出东西来急躁的难受。我理解她的苦恼,叮嘱她慢慢来。
五
秋收完毕,我正要回济南,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南李村的李月花结婚了!对象就是镇上的银行行长。
我哪里肯信,赶紧回济南小屋,确实是空无一人。
写字台上放了一封信:王亚杰,我走了,千万不要找我,他们会对你下死手。前思后想,我还是要嫁给行长,他家有钱,可以给我提供更好的写作环境,你是做不到的,保重。
虽说我们不是因为真正的爱情走在一起的,真要分离,我也觉得满心伤感,毕竟在一起有过那么些欢愉的时光,只是我的贫穷才让她另攀高枝。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弃文从商,摆脱贫穷。我想啊,哪个姑娘甘心情愿嫁给一个清贫的文人?还是现实一些吧,先把经济基础搞好再说。
那时,我瞄准了图书文具行业,就决定在这方面发展。通过打工和摆夜市书摊,到2007年,我有了一定资金,就准备大干一番。
恰巧,老家有个小商品市场要开业,第一年是免费的,我就大胆租了八间铺子,把货上全。没想到第三年铺子就升值了,我转出去四间,净赚40万。从此,我过上了悠哉乐哉的老板生活。
我把售货事宜全权交给营业员打理,腾出空来写小说,经过几番退稿,我终于又在县报和市刊上发表小说。
当我捧着刊物欣喜落狂时,不由自主想到了李月花。我们是因文学结缘,又因贫穷分开。这些年来,不知她的小说写到了什么程度?我想,她在优越的环境中,一定是功成名就了吧?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回忆一下那些欢乐和郁闷的时光,却万万没料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李月花。
六
2020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我正在操作电脑对账单,售货员走近我,说有一个顾客一下挑了五十本名著,要求打对折,能行吗?
我正要说话,那个顾客闯进来了。我们同时吃惊,她喊王亚杰,我喊李月花。
她老了,背有些驼,虽然还是披肩长发,却夹杂着银丝,发质干枯而稀疏。她面无血色,目光飘忽不定,牙齿泛黄,呼吸之间有一股烟味。
她说,王亚杰你成熟了有钱啦,比我混得好,这些书打五折,你不亏,多少挣点就行啦。
我给她沏茶倒水,劝她坐下好好聊聊。她弯腰吹吹沙发,坐下后双腿不停地抖动。她说,我哪里有空闲聊啊?还有篇稿子没写完呢,你看。
说着,她从简易布兜里拿出一摞稿纸递给我,你看看写得好不好?
我大致翻了一下,违心地夸赞道,嗯,你进步太大了。
她高兴地抓住我手摇晃,我总有一天会成功是吗?
我说当然。
正说话的功夫,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跑进来埋怨,妈你瞎跑啥呀,又拿你那破稿子乱显摆。
李月花搡她闺女一下斥责道,显摆啥,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爸!
我们都目瞪口呆!
七
那确实是我的孩子。
李月花虽然小说写不好,故事讲的不吸引人,但她的亲身经历却能一丝不差讲出来。
当年,她嫁给的那个行长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无妻无子何人葬?当他发现李月花未婚先孕,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恳求她生下来。
行长对孩子视如己出,一直养到十岁,对一门心思搞创作的李月花也很有耐心。可惜好景不长,因为贪污受贿进了监狱。
李月花的父亲也因为行贿罪罚了个穷家荡产。
失去了经济来源,李月花带着孩子来到县城里,一面打工挣钱,供孩子上学,一面心心念念搞创作。可她投出的稿子全部石沉大海,渐渐地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有时明白,有时糊涂。
我问李月花离婚了没有。她说当然离了,怎能和一个贪污犯天长地久呢?
我求她再回到我身边来,重续前缘。她却嘿嘿冷笑,让我给你当老妈子吗?我才不呢。
女儿也劝她一家人在一起,她却一仰头哈哈大笑,你跟着你爸享福吧,我要从此浪迹天涯,写出不朽之作!
我们拿她没办法,只能给她请心理医生做心理疏导。
直到前两天,我把县刊物上一篇小小说拿给她看,当她看到“作者李月花”的名字时,趴在我肩上嚎啕大哭。她兴高采烈高喊着,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她不知道,那是我用她的废稿修改后投给刊物的。
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欢声笑语生活在一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