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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篱·奇】在山水间行走(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753.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7发表时间:2023-01-05 06:07:20


   蚂蚁和昆虫隐居在山林,以自己的视觉和眼睛,自渡。也渡世间。我见过一只蚂蚁,因为搬动一粒米,掉队了。其它蚂蚁,纷纷停下来,在一个路口,等它。当蚂蚁慢慢赶上大部队后,整个蚁群团结一致,将米粒朝巢穴移动。蚂蚁的团队精神,远超人类。小说家经常用蝼蚁生存,形容人活着的常态。张姓家族的大叔,那年婶子病重,没钱医治。他忍疼割爱,把一头牛卖给二十里外的一个杀牛人。母牛不走,怎么打也不走。围着出生三个月的牛犊子,眼泪汪汪,伸出舌头舔着小牛的脸、身子。大叔见此情景,也是涕泪双流。无奈,为救婶子一条命,就得牺牲养了六年的母牛。
   母牛生拉硬拽被拖走,小牛犊追了一坡,又一岭。母牛一步三回头。最后,消失在山垭处。那夜,山里下了一场雨。雨不大也不小。田内的禾苗得势,冉冉拔节。夜鸟尖利的鸣叫,划破雨夜的宁谧。大叔牵挂着小牛,起来去院里的牛圈看看。风雨交加,杏树被摇晃得沙沙响。大叔赫然发现,白天被卖掉的母牛,竟然跑回来了,和小牛犊相偎相依,躺在圈里!母牛脖子上耷拉着那根大叔再熟悉不过的绳子。大叔撑开手电筒,母牛的身子泥尘遍及,腾地从地上爬起,紧紧护着小牛犊,大叔眼睛一湿,这情景,太像当年,自己大雪天生病,母亲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去岭后赤脚医生求医的一幕!大叔抱着母牛,咿咿呀呀哭了。他感到良心很疼,疼得不能自已。牛除了不会说话,和人有什么区别?大叔发狠,穷死,也不卖老牛。好在,吉人天相。婶子度过疾病难关,活到现在。
  
   二
   我和母亲一样,喜欢亲近蚂蚁,喜欢牛马成群的村庄。与动植物和睦相处,在一个地方繁衍生息,更愿意石头般咬着牙,盘扎下来。那时候,我随母亲一起,攀上几座山脉,踏着晶莹的露水,拎着一程的鸟鸣去乡农贸集市。母亲挎着一只竹筐。筐内是积攒一个月的笨鸡蛋,它们二十几枚,抱紧彼此,相互取暖。筐上盖着一条红绸布,那是母亲结婚时的红盖头。母亲和父亲的爱情,像大田的高粱,朴素无华。我们母女,一前一后,行走在崎岖的路上。白云苍狗,雁阵向北。我想过,做鸡蛋也不错。流通在农贸集口,被众多目光抚摸一遍,又一遍。然后,来到新的环境。好一点的,会被孵出一只小鸡,公鸡或者母鸡。命运发生变化,母鸡呢,生一批一批孩子,谈一次一次恋爱。让公鸡宠溺着,雄赳赳,气昂昂,走过门槛,跨过独木桥,走出村庄。
   集口很大,东头是卖布匹日杂的摊子,粗布衣衫的男女,在讨价还价。他们脸上喜气洋洋,掏钱的动作,很扭捏,很缓慢。和母亲相似。我赖在花花绿绿的布匹前,想象着我穿一件花格子衣服,一定漂亮。母亲的笨鸡蛋,最终花落一个老头手里,他稀罕是笨鸡蛋,溜达鸡下得蛋,多给了五毛钱。母亲一高兴,奖励我吃一根冰棍。小豆冰棍,甜,细腻。入口绵软,透心儿凉。我吃到一半,想起,母亲还没吃一口。递给母亲,母亲说,不吃,她嫌凉。我信以为真,吃掉冰棍,我心满意足地跟在母亲身后,趟过牛马市场,发现一头头牛,黄牛,黑花牛,大叔家那样的耕牛。马,枣红马,雪青马,黑马,白马,两排立着。目光呆滞,闪躲,惊慌还有迷茫,不知所措。被人挑来挑去,掰着牙齿,看几岁了。拍拍脊背目测肥瘦,牛和马,骡子,叫驴。在市场一角,被命运推推搡搡,结局各异。有命好的,继续犁地耕田,命薄如纸的,被一把刀子收场。我目睹一头老牛,在被屠夫牵走的一瞬间,匍匐跪地,哎哎呜咽,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地上。我突然觉得那老牛,像我的祖父,日益苍老的祖父。也像我扶犁耕播的父亲。我攥紧拳头,捏出兜内的一角纸票,又颓废地缩了回去。我清楚,一角钱救不了一头牛。一角钱,十颗水果糖,一枚玻璃球,一盒火柴,换不了其它大件。老牛跪地哀嚎,主人无动于衷。我捧着母亲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我央求母亲,救救老牛,只要老牛不死,我可以替它种地。母亲叹息一声,母亲也无能为力,老牛硬生生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拉上一辆三轮车。老牛的嘶鸣,像一块疤痕,一直镌刻在我灵魂深处。从那以后,我发誓不吃牛肉,我用善良的人性,将悲悯之心,演习到底。再去集口,我拒绝到牛马交易处。
  
   三
   八十年代,父亲养过一匹马,枣红色的。我哀求父亲,不要打枣红马,它犯了错,也别打。枣红马睡在我窗前的棚子里,棚子是高粱秸秆合着黄泥稻草,铺排的。一个木头钉制的马槽,终日散发着青草,谷物的味道。以及马身上的气息。早晨,日头刚露脸,我就拿把镰刀,沿着田埂,给枣红马割几刀子草。不上学的午后,用木梳子梳理马鬃,同马说说话,月光下,依着马,望天上的星子,圆月。听远处池塘的蛙声,铺一张席子,挨着马,一觉黎明。
   枣红马在我家住了七年,父亲是石匠,不久,去青林石场凿石头,凿石狮子,石虎,石碑,石雕。思前想后,马转手卖给本家族的二叔。好在,能隔三差五遇到枣红马,二叔在左,枣红马在右。走在村子的土街,枣红马最初去二叔家,挣脱绳索,跑回来几次。看到父亲,又蹭又献殷勤,开心极了。父亲就和枣红马谈心,父亲说,“老伙计,你现在是二叔家的一份子,好好在他身边。总比落到牛贩子那强。牛贩子眼中只有利益和钱,我也是舍不得你。”枣红马好像听懂父亲的话,二叔找来,它乖乖跟着二叔走了。我让枣红马在我的小说《最后一匹马》里活下去。岁月老去,人有一天,长眠地核。文字不能沉睡。这篇小说,连续五年,成为几个省市高考试题,枣红马就有了生命力,它和村庄一道,在几代人的记忆中鲜衣怒马,花开花谢。
   村子里的人,一茬一茬,走了,年轻的去了城市,老去的被大地收留。机械化耕地,牛马羊活着,就是等着被一张嘴签收。这样没什么不好,挤在一辆货车上,被拉到城市。量了体重,身高,一路绿灯,选模特似的,被人选来选去,不惊慌,不凌乱。对于生死,早习以为常。野牛野马野羊,经人驯化。认清一个事实,被一只胃消化,那是宿命。人不也是像稻穗,一棵一棵被收割了?牛羊马,很哲学地存在着。一段光阴,我甚至崇拜牛马羊,它们伫立在大车斗里,趾高气扬地去了远方。站在酒店前的梧桐树底,一遍一遍把高楼打量。不用低眉顺眼,被轻视和鄙夷。也不必考虑富贵与贫穷的差距,即使被割成一块一块,躺在一个案板上,来来去去都是如此悲壮,不卑不亢。
   我想和牛马羊一样,坐在一辆车上,离开周而复始耕耘的大地。我不倾慕母亲的生活,看着她,一日一日,鸡叫中,披衣下地。抱一捆柴草,烧火做饭。把鸡们,猪们,猫狗喂好,最后,才站在灶台,扒拉一口饭。扛着铁铣,到田里,放水,插秧,一时一刻不得闲,月亮升起,落下。母亲的睡眠少得可怜,她要充分经营所有的时间,拓展荒地,撒一坡谷粒,收一斗米。在山里,母亲从不关门,掩窗。她请日月星辰进来,与鸟虫狍子为友。劈一些玉米秸秆,围一圈栅栏,养几垅韭菜,茄子,豆角,生菜。栽几丛花草,供路过的人,风雨雷电欣赏。父亲和母亲如出一辙,商量好了似的,意见一致。老房子,老院子,老座钟,老犁铧;老石磨,老马,老梨树,老顶针,老烟笸箩,老水井,本该拆修,丢弃。两人却不肯放手,钟摆锈蚀,不摆动了。犁铧豁了很多口子,失去锐气,烟斗磨得铮亮,它们依旧活在原来的位置,不言不语,无形中折射着一股厚重的力量。
  
   四
   我到城市之后,蜗居在一处陋室。我没法放自己的羊,只好硬着头皮,去应聘,被筛下。直至在一家理疗行,驻足。我不敢东张西望,碗里有米,饿不着就行。时常,我就着高楼上空的月牙,抿一杯酒。写几个干瘪的字儿,我要的诗歌与远方,不是那么简单。我一边走着,哭着,笑着。一边开始思念村庄,路旁的一株芨芨草,一根枯枝,一扇门,深巷的一片废墟,一块瓦,都能轻易扯醒我的乡愁。我像大多数人一样,踏上返乡的路。躲在一朵花前,一坐一下午,日暮西山,不忍归去,垂钓村庄,让村庄垂钓。守着一湾河流,枕着淙淙的水声,做一粱美梦。深入一只旧坛子,老瓷碗,木箱子,将它擦拭得一尘不染,容岁月清风细雨般围拢过来。父亲的,母亲的,我的,村子的,树木的,美好韶华你拉我,我拽你,笑吟吟地奔走相告。
   隐居山水间,修身养性。父亲知道,母亲也知道,鸟类知道,植物知道。我懂这个禅意时,已过半生。母亲没了牙齿,小豆冰棍敞着怀吃,母亲吃不了几根。有一天,我开车回去,事先没通知母亲。车子开到村头,一辆批发雪糕的四轮车横在路中央,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母亲!她批了一箱小豆冰棍,满眼幸福地朝家走,我喊了声,“妈!”母亲打个哏,停下。我下车,母亲不好意思地说,“嘿嘿,小豆冰棍便宜,我就买了一箱。”事实上,母亲爱吃小豆冰棍,年少无知,母亲说不喜欢吃小豆冰棍,我居然相信了,并心安理得吃掉小豆冰棍。
   我和弟,居住在小城。接父母过来住,他们存一宿,就急不可耐嚷着回去。睡不惯木床,用不了坐便,几十平米的房间,闷得慌。打呼噜,磨牙也憋着,唯恐吵醒我们。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窝。在儿女这,父母成了不折不扣的客人。回到老宅子,农具,石墙,果树,柴禾垛,草木,任何与村庄有关的事物,都能令父亲母亲欣喜,兴奋,爱不释手。
   我想,余生,就在山水中修行,自渡,步父母的后尘,给孩子一个故乡,不管他回不回来,村子在,房子在,树上的鸟巢在,菜地在,河流在,我也在。受伤了,我展开树荫,给你疗伤。在无尽的山水间,与神明对话。感受时间的流沙,在指尖呢喃,物语。一个眼神,一处转身。你想要得,我没有,村子有。台阶下泊着你在的月光,一截烟蒂。一方黑瓦,一只花碗。梨树杈悬着的秋千,尚有你的体温。我和你,不远不近,不东不西,就那么坚守着。我每天将通往城市的路,清理一下。挺在一座石桥,翘首以盼。你在桥南,我在桥北。我清醒地意识到,你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城市把你拴牢,故乡仅是一个名词,陈列在你的脑海。在城市,我沉寂多年,穷得很稳定,文学也毫无波澜。我不想,让村庄在我手上丢了。千方百计,我决定将老家留住。修缮老屋,砌好院墙。捋上琉璃瓦,上山砍柴,下河捞沙,老宅子补了又补,铁具搬出来,晒一晒太阳。目的只有一个,我的子孙,在外边流浪累了,我铺一条道,接他们回乡。
   我们在一条藤上,相依为命,执手偕老,倚着斜阳,凝视着苍茫的天际,蒹葭苍苍,睡得舒适,安详。天地间,多了一座坟,一个家。地下,地上,有春风秋月,草木为邻,何处不故乡?
   山水之间,都是行走的样子。山水之间,可以容不得各种姿势。这是山水对于我们的意义。好好走着,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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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有禅意之感,有灵性之光。这是一篇思乡情深、深感母爱伟大的优美散文。动物和人一样不分高级还是低级,都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动物是忠爱无言,它们除了不会说话,其他的都会。蚂蚁的团队合作精神远超人类,母牛护犊疼子不畏艰险、生死相依的表现形式与人无异。集市里的多种交易,人们为了生活,各取所需,牛马骡子驴等,无法主宰自己的未来,无奈成为砧板上的肉,悲壮地等待着命运来安排。主人狠心,“我”毫无办法,母亲也无能为力。“我”只有用另一种方式让曾经的枣红马在“我”的小说里活下去。家乡人过日子,父母亲的生活方式,“我”在城里思着念着村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人们都在同一藤上相互牵挂着,生死轮回,在山水之间悠悠行走,回乡的路一定要用心修缮。母亲的大爱通过小小的冰棍,表达得淋漓尽致。老师观察事物细致入微,文章形散神不散,意境深邃,情感丰富真挚,议论叙事相结合,过度自然,首尾呼应,语言优美精炼,感人肺腑。老师才华出众,文字功力相当深厚,上乘之作,力荐各文友欣赏。谢谢老师投稿东篱,希望精彩继续,文笔更丰,祝老师兔年吉祥平安万事顺遂。【东篱编辑:红花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106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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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东风第一枝        2023-01-05 21:54:20
  初读满山红叶老师的文章就被深深地震撼被迷住了。老师的故事人物接地气形象生动,对我这生长在农村的人来说非常熟悉,文章的语言也非常有个性:结实、灵动、优美。文章主题深刻反映农村社会人生的现实!学习欣赏!遥祝冬安!
   (刚才打字时没打完不知怎么就发上面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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