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漂流(小说)
那时的月光幡然如乳,在那片林子里,她等待林箕天与蓝文栋的到来。天像蓝的羽翼,在她的感觉里,像天的蓝色的壶顶。她顺那小路望去,眼前的月色在风里一荡一荡,像一面拨动出无数激动的波儿来,美丽而使人瑟瑟战栗,像吻触了电的火花,腔子里“怦怦”的响动,也便如深进某种秘密而期待的境里……
她这样等了半刻。林箕天与蓝文栋一起走入林子里来,听得见脚步响声,他就叫,箕天,箕天……林箕天应着与蓝文栋一起走入林子里来。玉宛,在这儿等了很长时间了吗?林箕天问。
非也,她回答,仅仅半刻。
蓝文栋听她如此说话竟是轻轻笑出了声,她见了,便也笑了,说,你就是文栋哥哥了。
文栋点头,说,玉宛好风采,怪不得箕天交你这个朋友了。白玉宛不作答,只嫣然的笑,末了,问一句,办文学社的事情你同意了?蓝文栋点头,然后在一棵树旁蹲下身子来,这本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文栋说,可惜在这文化荒芜的村庄,我没有找到一个志同道合者,如今有了你们,我的想法马上就要实现,我高兴极了。
她蓦地发现一条绋在小桌上一抖,她看见黑暗的街头亮起一道火光。她觉察出每根草介都在战栗,她一把抓住母亲的衣衫,望着母亲干枯的眸子,她的晶莹泪珠似水声一样汩汩淌下,她呆呆地望着箕天,一个喜悦泰山一样在胸中岿大,她望着那绋,那綍,那枷锁,节节退去。她美丽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笑容是这样如虹般的瑰丽。蓝文栋看见妻子悲凉的笑,那样的一个女人,很少见到她笑,一笑就变是泪一样的悲哀,而明天呢?还人一个自由吧!文栋抚摸树干,感到树的心跳竟是无比的剧烈,明天的太阳在里面疯狂的跳吗?林箕天的喜悦从什么地方粲然的分出来,在黄赭的田坂上到处舞动,他望着静谧的天空,发现那些迷失的灵魂寻着了路,他的心沉在大片的涌动的潮水里,无限的振奋了幸福。
那时刻,他们彼此相互望着,眼里闪着欢乐的火花,他们的心绞缋在了一个思想里,没有半丝差异。
蓝文栋轻轻抓住林箕天的手,箕天,他说,具体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筹备资金,箕天说,然后法发展社员,发展社员的第一步就是进行宣传,引发传单。还有资金,这个我想我们必须到田间认真地劳动或者我们做些生意才能获得。”
嗯,文栋说,现在我家存了些钱,就先用吧,明天能不能到县城印制传单呢。
文栋哥,能行吗?要跟嫂子商量好的,玉宛轻声地问蓝文栋说。
蓝文栋笑,他说,玉宛,你不必担心,这个我是有权的。
白玉宛听了去望林箕天,林箕天却有了一声叹息,白玉宛听着恰似一声芒刺在心背上蓦地一下,刹时倒入一条受伤的鱼寻觅着那躲的路,她的心辗在大的碌碡之下,发着柔弱的呻吟,仿佛俣然的野菊在野兽的爪下,流出摄人心魄的美来,白玉宛的目光里逐渐显示出那种铁骨似的味道。蓝文栋望望天空里烺美的月亮,“玉宛,箕天”,他说,我们的心从此系在一处,任何苦难我们都将会一起面对。
是的,白玉宛说,苦难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
箕天望着他们,他说,无论有多困苦,我们首先要斗争,永远在一起斗争,我们会的,我们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于是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紧紧的,那一瞬间一切都似乎静止了,没有了半丝声息,树的阴影便浮光一样摇曳,而又似乎一下全装在明亮的杯子里,在什么地方迸出灿烂的光朵,他们相视笑了,得到无限的欣慰,从而似触了温馨一样的喜悦。
4
下午。
太阳鸟一样柔美的阳光洒在河边,芦苇像一根根手指指着蓝琳琳的天空,水波颤着,河的一岸传来乡村女子相互的嬉笑声,而大片的田野,像著名的琴手弹出的广阔远近的树,恰似栖在黄白阳光里的一只只安静而大的鸟,一切都自然而富有神韵,明快而饱含生机。
周强到底是被感动了,他发现这村庄真的很美丽,而蓝文栋呢?这个村庄里的蓝文栋呢,又富有才气,他的“绿火”文学社也应有无限的希望。周强想着心里便有了些激动,这是新的希望,也许这就是农村发展的契机,也许这就是嚆矢,是现代文明向农村村社文化挑战的信号,周强从县城《乡土》编辑部来,向“绿火文学社”的成立表示祝贺,向其社刊《乡花》的创刊表示祝贺,并来指导文学社的工作。
周强的到来给文学社带来了无比的欢欣,白玉宛借来了相机以摄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蓝文栋紧紧握住周强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林箕天忙不迭地给周强敬烟,倒茶,脸上绽开了多日未见的灿烂笑容,而新入社的余光欢乐的脸涨的通红,连连说,好,真是好极了!“
周强坐下来首先代表《乡土》编辑部向他们表示祝贺,然后高兴地赞扬他们的精神并热情鼓励他们勇敢向前,不要后退,谈话便开始变得热烈,一下谈到现代农村的精神枷锁,谈到现代农村人的自由,幸福、农村人的人性以及形成的宏观背景,然后谈到乡村风俗,谈到农村的一系列问题。最后谈到乡村文学的素材,乡村文学的主题以及乡村文学的道德精神负载,正谈的兴浓,文栋的房门被推开,他妻子引村支书赵贵南进来,文栋见了便站直了身子,而被赵贵南进一步用双手按入原处去,听赵贵南说道:“坐,大家都别起身。”他自己也找张椅子,围着茶几坐了。文栋便逐个给他介绍,说:“这是周强,县《乡土》杂志的编辑,这是白玉宛,那是林箕天,余光!”赵贵南大笑,问周强可认得县人大的李主任,又是否认得广播剧的乌局长,然后谈及那俩人的趣事儿,以至于扯到公安局的白警官和他小姨子的风流韵事,说白警官和他小姨子才是天生的一对好人儿,弄得满座大笑,白玉宛的脸红红的,婉言有事,走了出去。
她站在风里,知道自己并没走出那间房子,那绿繇繇的树,它在哪里,他在哪里?她触摸了它,一碰,落下来,白羽的猩红的红果子,一枚,两枚,太阳盛在盂里,那样姱美圆润,在房间里跳来跳去,跳进赵贵南的嘴里,在那里发了一声叫,跳过李主任的目光,乌局长的眼睛,白警官的眸子,跳在蓝文栋,林箕天的手心里,晶莹发亮,周强的心便鱼一样浮个不停,我呢?沐浴在一种声音里,颤瑟着一颗细弱的心,寻觅一种突破,她一个人像田野走去,抚摸一下路边杨树有些发黄的叶儿,敏感的心顿时起了一阵战栗,电光很亮地击打了一下黑暗的街垒,为什么在这偌大的村庄里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走?她想,只自己陷于这样的岑寂里。在这无声里她发现谁的手抓紧了一种东西,她咬着牙,抽动扭曲的情绪从心台上迸起,“去捞一把吧。”一个人说,然后许多人说:“捞什么呢?”捞那漂亮女人的便宜,捞些没头没脑的钱。她笑,能感到红的太阳一点一点发冷,黄昏便漆也似的黑,她好像走在黑的夜里,发觉自己光滑晶莹的肌肤,也到处贴着锈黄的肮脏。她终于走上了高处,刹时发现自己好似脚下的一棵小草,可以再去想那锈迹斑斑的痕,带着铭心刻骨的痛,在街上有一种植物叫做棘,总是刺破乡下人的脚,而那是我吗?或者就是那个与人私奔的三花呢?她觉得有无数人在周围望,大都发一声叹息,这时她的心便发慌,忽然有个人在她身后停住了足,她回头时,太阳正往下落,林箕天微笑的脸正望着她。她一颤才发现自己是走在了何处。“嗯,是你?”她痴然地望着林箕天,他问。
林箕天只是默默地望她。阳光一上一下,心一沉一浮而大多的草一动一动,好像贴在某种蝉翼似的薄器上,而风一吹一吹,水一荡一荡。这一瞬间他就有了这种体验,刹时潮一般的汹涌起来,而她也就沉入那里去,两相望着,眸子里有了火一般的炽热,逐渐地仿佛两只黑夜里的手试探着摸近,感觉着鲜花盛开的声音,那么的一片惊喜。他握住了她柔软光滑的纤手,全身有了一阵颤栗,仿佛附在了电的尖叫声里,聚集着一串串欢乐,而再也听不到半点声息,只闻得彼此心的贴紧,她的眼泪流下来,淌在她美丽的脸上,她显得那样柔弱,仿佛风雨里的一朵小花。她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胸前,感觉到他的手渐渐把自己抱紧。(坐在温暖的小房间里,一个浪,又一个浪,几乎令人窒息…)她无力地:“明天,要编辑我们的《乡花》是吗?”
箕天摆正她的脸,让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她点头,给她肯定的回答。
她忽然把他拥紧了,颤瑟的唇像灼热的火,芬芳而迷人,但是彼此犹豫了一下,都松开了手,但依然痴痴地望着对方,沉在那一种与生俱来的欢悦里,久久不能平静。
5
《乡花》第一期刊载了一篇题为《沉默》的小说,作者署名:陈莫。小说写的是乡下的一对青年男女,彼此相爱,可惜两家相隔太远,只是每日里思念着相会,却总得许多天才亲热一回,又加上双方家人心思里对此抱着怨恨,这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倒似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日男青年径自约了那女孩儿去树林子,迎面就碰到了那女孩儿的二叔,两人躲时,被那中年人一下挡住,没头没脸的一番嘲骂讽刺。男青年回到家中便寻思着带那女孩子私奔,可是再过些时日,再约那女孩时,她竟然稀里糊涂嫁人了,男青年回来,从此不言不语,过了几年竟变成了哑巴。有一天这哑巴到田里割草,在黄昏的阳光里看见一男一女在树后拥抱接吻,再望那女人时才发现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刹时灰褐色天空小下去,那脸白嫩细腻,正是几年前的恋人,在胡同里扭曲,在绿色里大笑,在树丛里仅仅相拥。他颤瑟着,默默地流泪,感觉似乎陷下去,坍下去,再没了任何着际,听着树枝一个响,听着脊背一个裂,心灵里灌注了江洋似的一件东西,像器皿裂了一个小口儿,散发着千万丝的寒冷,从心里来,归心里去,却没有半片消失处,于是听见泪滴击打在鼓上“砰砰”直响,让他的心有了颤裂的感觉,逐渐的饱满,终于他再也支持不住昏倒下去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家中的小床上,泪水在他目光下蓄满,一天,两天,他再也没有起床,他病了,只到一个乌黑的深夜孤独的死去,他没有说一句话。蓝文栋把这篇小说编在刊首,并特意作了评论,他被深深地撼动了,他发现在农村,现代文化冲击村社会文化的时候,大多数农村人或多或少地作出了牺牲,他发现这个时代,是多么不可阻挠地农村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他懂得了怎样面对现实,也理解了这农村中的身处涡流里的人们。但是在这一层认识里他感到了悲哀,乡下人的特有的顽固不化,愚昧无知,以及在现代文化面前传统精神的完全崩溃,都让他无比哀怜。
蓝文栋就是这样做出牺牲的人,这与林箕天白玉宛有着很大的不同,白玉宛站在风中的树下可以任意走,可以想象,林箕天抚着他的心胸可以再一次深深思考。
林箕天看过了《沉默》,认为主人公相当可笑,而这可笑就是其死亡的终极原因,认为小说里透射的自己的情绪是农村心理的普遍表现,但他在谴责这些之余没有对作品中的女孩儿持一点儿看法。
白玉宛给了那女孩儿一份现代自由的赞许,也给了一份人格堕化的批判。白玉宛在其中寻到了一种感觉,好像春花一样炽烈芬芳,那正是她心灵深处的久久骚动,白玉宛仿佛一下触及了什么获得了无比的勇气。
(陈莫)林箕天蓝文栋白玉宛包括余光都想见到(他或她)陈莫是男的还是女的?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人心灵季度不安和无奈。
他们把刊物印刷装订完毕,送往县里的各新闻文化单位,又送往各乡镇学校,各村党支部、村委会,他们需要支持,需要读者,也需要各方面的指正。
而这一天他们正商议给陈莫把刊物邮走并写信请其入社。忽然门被撞开了,白玉宛父亲走进房子来,脸上有着微笑,但总给人了一种被玫瑰刺了一下的感觉,白玉宛站起身来,其余的人也全都站直了身子让他就在沙发里坐了,接了林箕天递过的烟,然后环视了一下众人对白玉宛说:“玉宛,咱犁地呢,回地里上化肥吧。”
“是吗?”玉宛说,“我这就走,可是……”
“箕天,”他打断了女儿的话对林箕天说,“你爹也让我叫你回去呢?”
“哦……”林箕天望着他,“什么事儿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回答,林箕天的震颤了一下,他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他触觉到了,“天儿,我多病,不要在外面胡搞瑟!”那声音微弱而又饱含爱与期冀。“我能往回走吗?”林箕天想,“我……”
白玉宛用手轻轻抓了林箕天的手,心窝里顿时一跳,“我走了,”林箕天感到白玉宛的手在柔声地说,林箕天望她,但是她的目光异样,好像有了泪水,好像有片潮湿而动荡的湖泊贴近了身子,林箕天把那颤抖的手握紧了。“玉宛,你先走吧,”他说。
白玉宛点头,向他们告别,然后站起身望着父亲。父亲倒好像什么也没有觉察到,去与蓝文栋说话:“文栋,你与玉宛刚相识,我与你爹却是老相识哩……”
蓝文栋微笑:“但我爹与我是不大一样的。”
白玉宛父亲望着蓝文栋:“你爹没有怎大能耐,”他说,你爹没有你怎大能耐,”他说,“你爹老实,人也好。”说完,他就站起身子与女儿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