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煦】虹姐的秘密(小说)
一
今天是孙飞扬的三十三岁生日,同时也是他被提升为集团研发事业部主任的日子,更是虹姐退休的日子。
虹姐比飞扬大十四岁,今年四十七岁。按照集团的惯例,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可以干到五十五岁。即便内退后也可以返聘做技术顾问。但虹姐突然提出提前退休,并推荐孙飞扬接替了自己的职位。
孙飞扬对虹姐的突然退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在送走宣布这一人事变动的集团人事部刘部长后,飞扬折到虹姐办公室,问正在收拾东西的虹姐怎么这么突然,到底因为啥,怎么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虹姐说不为啥,就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飞扬不相信,又刨根问底,虹姐有些烦了,就半真半假地说:“那就当是我为你的发展让步,为年轻人创造条件,这总可以了吧?”
“别呀?虹姐,你还这么年轻,正是干事的好年华呀。”孙飞扬说的是真心话,眼前的虹姐虽然穿着公司统一制作的工装(藏青色女士西装、西裤,内穿白衬衫),脚蹬一双样式古板的平底系带皮鞋,但仍掩不住那中年职业女性的魅力。虹姐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沧桑,甚至眼角都没有鱼尾纹,干练的清水挂面式的短发有日子没有修剪了,已经长得很长,遮蔽了那光滑、修长、白净的脖颈,垂落披散在两肩,加上168cm的高挑个头。要不是总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寡妇脸”(同事们背后说的,孙飞扬虽然当即就批评了他们,但内心还是认同这种说法的),虹姐还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怎么不能?啥年轻呀,我也是奔五张的人了。不干了,给自己留点自由的空间不好吗?”顿了顿,低头收拾东西的虹姐用手拢了拢垂落下来的头发,抬头说道:“飞扬,你安排个饭局,把部门的人都请来,一呢算是我和大家告个别,二也是给你荣升庆祝一下。”
“那是必须滴!咳!我那算啥呀,还不是您提拔我。关键是欢送一下老领导,老大姐。”
“老大姐?我有那么老吗?”虹姐认真地问飞扬,但脸上并没有愠怒,不过她好像真的很在意那“老大姐”的称呼。孙飞扬不由得改口道:“不,虹姐,你一点都不老。”说罢,在心里偷偷地吐了一下舌头,心说你要知道部里年轻人背后叫你“灭绝师太”不知作何感想呢?
孙飞扬没想到虹姐会主动提议部门聚会,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一般说来,虹姐是从来不参加任何聚会的,合作单位的一些礼节性的宴请,也都是派孙飞扬做代表参加。连集团的年会也只是象征性地参加一下开场活动就提前离场。据说,虹姐的爱人,A大学的吴教授不喜欢虹姐在外面应酬。因此,同事们都习惯了没有虹姐在场的工余小聚。当听孙飞扬说晚宴虹姐也到场时,大家都惊得眼镜掉了一地。傻大姐王怒花更是做出眼睛都快努出眼眶、嘴张成O型久久合不上的惊诧搞怪样子。
虹姐对孙飞扬有知遇之恩。当年,从伊春大山里考出来的孙飞扬研究生毕业想留在大城市工作,但四处碰壁。当时,是主持面试的虹姐慧眼识珠,从一大堆求职信中发现了孙飞扬。招进来后,又是虹姐将他安排在自己的项目组,手把手地教他搞研发,做项目。孙飞扬的妻子丽娜也是虹姐给介绍的。丽娜是虹姐闺蜜表姐家孩子。按照辈分,丽娜管虹姐叫虹姨,跟着丽娜,孙飞扬也应该管虹姐叫虹姨。但虹姐不让,说各论各叫。
虹姐确实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工作中一丝不苟,平时也不大与下属开玩笑,总给人一种有事说事的刻板感觉。当然,对孙飞扬则是例外,对这个有眼力劲儿、聪明勤快、本分踏实的小伙子,虹姐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和得力干将。
无论是对集团领导还是合作的甲方,虹姐始终不卑不亢,对下属也缺少关心,让人感到不好接近。好在孙飞扬能与这些年轻人打成一片,在虹姐和部门同事之间充当缓冲和润滑作用。所以部门这些年轻人都愿意围在孙飞扬身边,孙哥长、孙哥短的,从不叫飞扬为孙主任,虽然三年前孙飞扬就被提拔为研发部副主任,给虹姐当了助手。对于虹姐呢,大家都敬而远之,背后还给虹姐起外号叫“灭绝师太”。实际上,如果仔细端详,虹姐长得一点不老,除了那双眼梢上扬得让人有点生畏的单眼皮外,虹姐的五官长得还都不赖,组合到一块也算标致。就是表情太严肃,不苟言笑,而且自己平日也不描眉画眼、擦胭抹粉,平时着装也太保守,即便是夏天也从不见她穿裙子,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更没有见她穿过高跟鞋,给人一种老古董、老修女的感觉。如果光看她的穿衣打扮和严肃气质,说她快六十了都有人信。
晚上的宴会,高潮迭起。虽然虹姐的到场让大家感觉有些拘束和放不开,但那天虹姐这个老古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放开了不好。毕竟是正式退休了,不再是领导了,虹姐和大家说话的语气和缓许多,有时还像个长辈似地夸夸这个,寄语那个。看到前主任没有了架子,研发部的这些年轻人也有点越来越放肆,争相向虹姐敬酒。
那天晚上,向来滴酒不沾的虹姐就有了些醉意。晚宴后,大家又张罗着要去KTV嗨一下,孙飞扬就有点犯难。他倒是喜欢与同事们一起玩,一起乐,关键是虹姐。毕竟按照虹姐的一贯做派,她一定会反感那种闹哄哄的场合的,把虹姐一个人送走,自己和同事们去KTV,孙飞扬觉得不仅不妥,而且这会让刚刚退休的虹姐备感失落。正当孙飞扬难以决断时,没想到,虹姐竟然主动响应,也要去KTV唱歌。这下倒把孙飞扬的为难给解了,那几个年轻人也是一起大喊一声“乌拉!”欢呼雀跃起来。
在KTV,大家又喝了不少酒。那天孙飞扬第一次听到虹姐唱歌,同事们也都没有想到一向不苟言笑、像个老处女似的虹姐竟然成了名副其实的麦霸。而且大家没有想到虹姐唱的那么好听,不过没有人敢与虹姐对唱情歌。在虹姐唱歌时,她始终是一个人在独唱,但唱得非常投入,而且好像把自己都融入了歌声和那歌词营造的伤感意境中。孙飞扬记得那天虹姐好像一口气点唱了三首歌,有《野百合也有春天》《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还有一首《别问我是谁》。特别是唱到“我的眼中装满疲惫/面对自己总觉得好累/我也需要人来陪/不让我心碎……其实我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多刺难以安慰/爱人的心应该没有罪/为何在夜里却一再流泪/每天抱着寂寞入睡/生活过得没有滋味/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我的真心没人能够体会/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为何还要让我难过/别问我是谁/请和我面对/看看我的眼角流下的泪/我和你并没有不同/但我的心更容易破碎”时,孙飞扬分明从虹姐的眸子里看到泛起的点点泪花和那忧郁的眼神。
尽欢而散时已经是夜里11点半,孙飞扬叫了一辆专车亲自送虹姐回家。一起工作这么久,孙飞扬还是头一次到虹姐家。进门后,孙飞扬给虹姐倒了一杯水后,关切地问:“姐夫没在家?”孙飞扬知道虹姐的女儿上个月已经到了美国,所以就问了姐夫。
“没有什么姐夫,我们早离了。”虹姐平淡地说。孙飞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觉得天太晚了,看着虹姐虽然喝了不少酒,但状况还好,就要告辞回家。
“小孙,你先别急着走。坐一会儿。”虹姐用平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孙飞扬说,然后自己却起身进了卧室。
孙飞扬知道虹姐可能有什么事要交代给自己,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顺便拿起手机给丽娜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送虹姨回家,一会儿回去。在单位工作场合,孙飞扬管虹姐叫主任,在单独商量工作时,直接叫虹姐,在家人面前他叫她虹姨。
过了一刻钟左右,忽然,客厅的灯一下子灭了,吓了孙飞扬一跳。
“虹姐,灯咋灭了?停电了吗?”
“不是,是我用遥控器关的。”
孙飞扬正纳闷,不知道虹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听虹姐从卧室里咯咯咯地快步走了出来,但她并没有向客厅这边走来,只说了句:“你等会儿!一会给你个惊喜”,就拐进了厨房,在里面好像在鼓动啥。
不一会儿,他听到厨房的门被拉开了。
“哒!哒!哒!哒!……”只见虹姐用手推着一个小车,车上是点着蜡烛的三层蛋糕,迈着模特步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这时孙飞扬才注意到原来虹姐换上了一双高跟鞋,要么在地板上走路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虹姐,你这是?”孙飞扬一脸的疑惑和懵逼。
“嘘!小声点,邻居都睡了。这房子不隔音。”虹姐竖起一只修长的食指在嘴边,无比温柔地对说道,完全忘了自己的高跟鞋在夜里是多么地脆亮和扰民。“今天是你三十三岁生日,我记得的。从看到你简历那天我就记住了你的生日,因为你我是同月同日出生的。姐比你整整大十四岁。谢谢你今天为姐退休安排这么个活动。也让我为你我共同庆一次生。好吗?”
孙飞扬从来没有听过虹姐这么柔声细语的说话,那温柔的语调和羞涩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快五十岁的退休女人,分明是一个含羞怀春的少女。他也从来不知道虹姐的生日竟然跟自己一天。
这时,孙飞扬才看清虹姐已经换了一身全新的装束。只见虹姐穿了一件驼红色、领口是一排袢扣、高开叉的砍袖旗袍,脚蹬一双跟细细的高跟鞋,肉色长筒丝袜在烛光中闪着光。好像虹姐刚才还特意涂了眼影,画了眼线和眉毛,涂了口红,勾了唇线。孙飞扬感觉到虹姐热辣辣的眼神,他这才注意到虹姐好像跟平和判若两人,看起来非常好看,甚至还有些妩媚。
“傻愣着干嘛?快帮我拿东西呀!”虹姐有些娇嗔地说道。
哦,哦,孙飞扬一边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接过虹姐手中的一大瓶红酒。又配合虹姐把小车上的三层蛋糕和小车下层的一盘干肠、一只卤鸡、一碟花生米、一袋醋泡凤爪和两只高脚杯一样样地摆在了茶几桌上。
看到虹姐推来一个大转椅,飞扬感觉那个转椅太高了,坐在上面吃茶几上的东西,要向前弯着腰,非常不舒服,就起身从沙发上起来,要坐到那转椅上。虹姐一把将孙飞扬摁坐在沙发上,自己扭身坐在沙发对面的转椅上,麻利地给两人倒上了满满一杯红酒。“来!咱姐俩一起庆生!”
“谢谢……虹姐,可,可,丽娜还在家等我呢。”孙飞扬有些为难,提到丽娜,他不知道该叫虹姐还是叫虹姨,打了一下喯儿,还是叫了虹姐,毕竟人家都说咱姐俩了。
“拿来!”虹姐把白净的大长胳膊伸了过来,手心朝上,伸到孙飞扬的眼前。孙飞扬从来没有见过虹姐穿不带袖子的衣服,他没有想到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胳膊竟然还这么白皙细嫩。一时有点迷糊,懵懵懂懂地问:“拿什么?”
“手机呀!”虹姐那单眼皮的吊梢眼瞪圆了也挺好看的。孙飞扬感觉又在虹姐身上发现了一种平时没有注意到的美感。
“喂!丽娜呀,我是你虹姨!壮壮睡了吧。那你也早点睡吧。飞扬今天组局送我。这小子酒量不行,喝醉了,在我这儿睡着了。你放心,他睡得死死的,不影响我的。好的,你别等了!早点睡吧。”
虹姐知道有自己的电话,丽娜绝对会对孙飞扬放一百个心的,毕竟自己是姨娘辈的长辈,还是飞扬的上级,又是一个老古板。其实,丽娜真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有点小疑惑。刚才在微信中飞扬明明说是虹姨喝醉了,他送虹姨回家后马上回去,怎么变成虹姨用飞扬电话告诉我说是飞扬喝醉了。看来是这小子喝醉了,听虹姨的口气,虹姨可一点都没醉。其实,丽娜不知道此时的虹姨和孙飞扬在烛光摇曳营造出的暧昧氛围中,四目相对,竟然都有点似醉非醉,迷离慌乱。
“这下踏实了吧?来,喝酒!”还是虹姐先打破了尴尬。
“谢谢虹姨!”孙飞扬有些嗫嚅地不敢正眼这个判若两人、散发着熟女味道的半老徐娘,心里想着丽娜如果知道了这一幕会怎么想,不由得嘴上又开始称呼虹姨了。
“还叫虹姨?!”虹姐嗔怪道。
“那,那,谢谢虹姐!”
“也别叫姐。”
“那叫啥呀,哦,哦,谢谢主任!”
“讨厌!”虹姐的这句话让孙飞扬感觉到好像是一个小女人在跟自己撒娇卖萌。在烛光下,孙飞扬甚至看到了虹姐两腮的泛起两朵绯红的云彩。
“好了!飞扬,不逗你了。祝你和我生日快乐!”虹姐平时都管孙飞扬叫小孙,这次亲切地叫他飞扬。
“谢谢姐!也祝你快乐!”孙飞扬举起杯,向虹姐发出诚挚的谢意。
“好!好!姐今天好快乐!今天是姐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孙飞扬注意到虹姐虽然嘴里说自己很快乐,但表情却是落寞的,眼里好像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虹姐,你怎么了?”孙飞扬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来,寿星佬,我们都许个愿吧!许完愿我们好切蛋糕。”
孙飞扬许完愿后,发现虹姐还在那里闭着眼睛许愿。望着虹姐那被烛光映照着的脸庞,孙飞扬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好美。自己怎么平时竟然没有发现呢,看来女人真是一个神秘的动物,刚才进门时虹姐就说自己早离婚了,看来这个女人的身上也藏有不为人知的好多秘密呀。
两人一起吹息了那代表两人岁数之和十位数的八支蜡烛。虹姐拿起遥控器点亮墙边的筒灯开关,使得屋里在吹息了蜡烛后还笼罩在朦胧暧昧的气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