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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芳华】“亲爱的寻常”之竹筢子往事(征文·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079.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555发表时间:2023-04-01 15:56:44


   有天夜里,我于睡梦中又与竹筢子见面了。心里的那个急啊,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没有。人们都一窝蜂地涌向了山坡,而我还什么也没准备好。那正是个春绿大江南北的季节,积肥造肥的运动,在村里已然形成了高潮,而我们家的竹筢子,在这种关键时刻却不翼而飞了。我就找啊找啊,到处去找都没结果。我寻思,不会是奶奶又当柴烧了吧?但突然一激灵,奶奶都已经死去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拿我的竹筢子来当柴烧呢?她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人。我身上的汗水渗出来了,多半是受了惊吓与不停地乱窜二者互动的结果吧。有人说你喊喊嘛,它会答应的。你说什么鬼话,它又不是个活物,又不是人,它怎么会答应呢……我的一双鱼尾巴胶鞋都跑掉了,我是在回头找鞋穿时这样回怼那人的。
   妻子问我发什么神经,半夜把她吵醒了。我哪儿还有瞌睡呢,本身就是从激动中醒来的。瞌睡这东西不是说你想睡就能睡着的。
   我干脆不打算再睡了,但也不敢再弄出些什么动静来。我就这么憋着、憋着,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我的整个童年乃至青年时代,都是在农村度过的,环境决定了它必须要与竹筢子有关。关于竹筢子的故事,也是产生于那时的。当然后来它也就结束在那里了。
   曾经,奶奶是烧过我们家里的一个竹筢子的。可那个竹筢子经久不能再用了,再说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当然,这个目的出于让我知道就不灵了的缘故,开始我并不知道。
   多年来,我们家的竹筢子都是父亲回来后抽空给做出来的。有时是在夜里,有时是在白天利用做其他活儿累了要歇口气的那短暂的工夫……他做的时候,最先由于我太小没劳力的原因,再说我对那也不太感兴趣,都没想在场观看——也没主动去过。倒是后来等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了,每当父亲去竹林砍竹子、刀劈竹劈子、放在火上熏烤……这些环节,奶奶都叫我去观“战”——忙乎着的父亲额头上沁出了很多细密的汗珠。他在火上不停地翻动竹劈子——怕底下燃着的明火过猛,而把它烧坏了……趁竹劈子还烫手的时候,用细篾捆扎,然后把它们弄成大小相等的弯腰钩。父亲头上的汗水很可能就是这样给逼出来的。
   但父亲单身汉时就在外地教书,后来有了家、有了一大家子人时,也依然没回到本地来,他只能在家与学校之间来回奔波。
   自从奶奶把那个唯一的竹筢子送入锅空、火苗对它舔舐一番化为灰烬之后,家里就再也没竹筢子可用了,这可憋坏了我。我割草捡柴时要用到它呢!
   我把怨气撒向了奶奶。本来它还可以勉强用一下的,你却把它给烧了,这下好了、没有了,怎么办?我牢骚满腹。
   咋办?凉拌。有本事自己做啊,你又不是不会做……如果是我的话看都看会了。总不能要你爹给你做一辈子竹筢子吧……
   那你来做啊,光说个现成话儿,谁不会?
   我又不是男子汉。像这样的粗活儿男子汉不做谁做?
   说归说,我还是在私底下开始了行动——定要把竹筢子给做出来。不这样做不行啊,我到山中的频率那么高,要是没有它,母亲下达的任务还怎么去完成嘛。
  
   二
   老家有句土话,叫做“事出憋家门”,跟其他地方上的人们常说的“这都是给逼的”,二者有着相同的意思。
   做这竹筢子的每一个环节,我都从父亲那儿看到了、记住了,也了然于心了——这主要是源于奶奶的提前布置,包括从竹子的选取——什么样的竹子可以拿来做竹筢子用都是有讲究的。然后去砍倒它,除去竹巅那头和竹叶、把竹节刮平,再确定竹筢子所需的长度——这是做竹筢子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把可以用来做竹筢子的那一头,均匀地劈成竹劈子——大约要劈成十来根吧,其长度约为六十厘米左右;第三步就是将竹劈子编成扇形,用细篾条捆扎。最后才拿到火上去烘烤——掌握火候很重要。把每根竹劈子烤弯,做成弯钩状——也就是筢勾。再给每根带弯钩的竹劈子套上个圈儿,使之固定下来。大约得让它好好休养一个礼拜后才能派上用场。
   那时,在我们那很少被外界知晓的乡村,家家做个竹筢子——平时把它立于茅坑后面的屋檐下,一旦有用武之地时才会去从那地方取走——是件最普通不过的事了。谁都知道它的用处,也谁都会使用它。
   所不同的是,有些“奢侈”一点的家里,大人有大人用的大竹筢子,小孩有小孩用的小竹筢子,它们的区别主要在于大根的竹子做大竹筢子,小根的竹子则做小竹筢子。它们的长度与轻重也有区别,小竹筢子娃娃用,竹筢子的长度要短些、重量也要轻些。
   我第一次眼高手低去做那第一个竹筢子时,并不明白这大与小的界限——把它做成了大人使用的那种大竹筢子——本身我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就是这样的。当我在亲自用它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并不像父亲做的那般得心应手。
   我们每次上山,母亲都叫我扛着,那家伙有些沉,把我的肩膀压得有些酸痛。在林子的树下,用它搂木叶时,母亲都把竹筢子让给我用——这多少有些反常。她背的是个大背篼,而我背的是个不起眼的小背篼,唯一的竹筢子当然就该由她来用——她是我们家的强劳力,由她用最能出效果了。而我见到的情形却是她宁肯自己用镰刀的刀尖,或者直接用手去抓松毛和其他木叶,也不愿拿我做的那个竹筢子使用。妈,你拿竹筢子来用嘛!我不用……我把它拿到了母亲面前说。
   坚持要由母亲用的原因,一是觉得它有点笨重,手拿一会儿就会发酸;二是它的手柄太长了,小小的我根本不可能在有灌木丛的山中灵活应用。
   母亲只拿它在林子的地上简单地搂了一下,筢齿上什么也没搂到,她就把它放在了一旁,自言自语地说道,还是我这快。说吧,拿镰刀的手就在地上搂开了。
   是不是不好用啊,望着母亲的背影,我傻傻地问她。
   儿子做的,啥都好。就是妈妈这会儿不想用。
   回家后,这问题我在奶奶那儿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奶奶拿起我做的竹筢子,在地上比画了一下,先问我,你觉得它好用吗?
   我有些委屈,同时又老实地说道,不好用!
   知道原因吗?奶奶望望我,嘴角释放出了善意的笑。
   竹子大了,手抓不住,还有……
   你自己能找出这原因就好。同样一件东西,有人做的用起来灵活,好用;有人做的却很笨重,用了一次就不想再用了……你编得这个竹筢子就是有些木。不过,我们的孙子能干,小小年纪也能帮大人编竹筢子了。
  
   三
   每年正月里,村里的男人们都会平整场地,扯起四五个两三米宽,三四十米长的红苕床子。把储存了一冬的粪草从粪棚里背出,加在临时扯起的红苕床子上面。要不了多久,那从平地而起的红苕床子就噌噌地往上涨了。涨到了肚脐以下的位置就此打住,因为上面还要用另外的东西来接力拔高。
   这接力拔高的另外的东西,就是从山坡上新积来的“绿肥”。它是靠家家的竹筢子从地面上刨来的。
   而在此之前,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有经验的大人们便要提前准备好能大显身手的竹筢子——才新做出来的竹筢子还没用习惯,多少有些难上手;用得久了的竹筢子,则可能又因它的不耐用,关键时刻掉链子。总之,家家户户去生产队的封山坡上积肥,是能挣“大”公分的,谁也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
   实际上,在把握这样的机会之前,生产队在组织大伙朝年后的冬水田里积农家肥时,是有过一次预演的。刚过完年,天气也暖和了,好东西吃多了都积到了身上,也该出点力气消耗消耗了。不然,习惯了苗条身材的人们,会很可能不堪春节期间的“重负”而胖起来——胖了,可就有点儿辱没岁月的馈赠了。队长安排积肥的任务,定人定量落实到了各家各户。能够积肥的地方,却是一年四季来来去去已经耗光了资源的自家山坡。那山坡上有什么啊,树苗儿香签子粗,地板凳儿高。一眼望去,无遮无挡的,看见的只有丢人现眼的石头。
   我做的第二个竹筢子,在某年的“预演”中顺利用上了。人们觉得奇怪,他们知道父亲没回家,哪来的新竹筢子呢?在他们一贯的印象中,我们家的竹筢子只有父亲能做——父亲能做的竹筢子倒是好,凡是用过的人都说轻巧,有种超凡脱俗的灵活,村里人赶时髦的都来找他做过,只是出于脸面的原因,不好再来第二次找麻烦了,却听说有人拿回去专门研究,照葫芦画瓢的形式做。
   当他们得知是父亲的后人——我——做的竹筢子时,都想来拿去一试。母亲在他们面前显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结果好评一大堆,其中一人,竟还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母亲给我传这话时,我倒一个劲地不相信。因为下边就有一件事马上就可以证明了。
   “预演”结尾之后,为红苕床子的事,人们很快就在队长的号令下,汇聚到了公坡上。公坡上的木叶,由于长时间没人去打扰,牛根本也去不了,飞鸟倒是很多,它们在那儿拉出的屎尿浇灌了柴草。灌木丛受落叶枯草的滋润,都长得有些臃肿了。有些地方,我们的大竹筢子根本伸不进去,把木叶和腐蚀过的烂树枝给搂出来。
   我依然是矮小那一类型的人,年龄也不多大,个子也不多高,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在做竹筢子时,我就专门给自己做了个小的——适合我用的那种小。这是我做的第三个竹筢子,在第二个竹筢子身上做了一些有意义的改动。我做的第二个竹筢子是给母亲用的。顺便交代一句,我做的第一个竹筢子,由于它未达预期效果而被弃用了。父亲原本想在那基础上帮我改改,端详了它半天,最后竟做出了将它原模原样放起来的决定。
   我用的小竹筢子,在那次封山坡上积肥挣工分的活动中,大出风头。夸我的人说我不但有创意,还没人见到过有如此小的竹筢子,而且这小家伙居然还得心应手……简直不可思议。
   见此情景,我也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忘记了以前的“教训”,我说,李家婶,把你的那个旧竹筢子与我做的这个小竹筢子,我们换着使用一下行吗?那不得行……没想到,李家婶坚决的态度还像上次一样。
   我觉得自己相当尴尬。有一二分钟时间,我都呆站在了那儿了。什么事也没做,就是发呆。
   我们家这个旧竹筢子,用了很多年。虽说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但它只要不离开我们,我们是不会离开它的……她后面的这席话,似乎是为我一时的尴尬作了合理的补偿。
  
   四
   你编的竹筢子这么好用,没想过拿去镇上卖吗?这是在那次封山坡上参加积肥活动时有人向我提的建议。当时,我只害羞地微微一笑,这么简单的“手艺”谁不会做,哪个还去买它,尤其在那个缺钱的年代?这是我心跳加快、促成一时害羞的原因
   但晚上又一想,说不定对我来说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呢!编竹筢子是自己的长处,再加些创意进去,说不定还能挣到钱呢!总比去捡破铜烂铁、挖麻玉子、摘蓖麻挣钱要容易些吧!
   我开始了尝试。起初却过不了母亲这一关。竹子从哪来?竹林里的竹子,我们一方面要靠竹子来卖个现成钱,另一方面还要用它来编篾增加附加值……
   我像霜打过的茄子,立时没了精神。
   来,你先给我说说,你打算做一个竹筢子卖出多少钱?如果条件可行,我支持你。如果不行,你也不要气馁……悄悄咪咪来到我面前的奶奶,把我吓了一跳。
   这个我咋个知道?
   一个人有想法,这很好。这样吧,我去给你妈妈说说,允许你去竹林里砍两根竹子来试。至于你要把竹筢子做成什么样子,能卖多少钱,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如果这事做得效果不好,你也就此打住了,可以不?奶奶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又补充了一句,乖孙子,我对你的支持也只能到这儿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兴奋地点了点头。
   我用两根竹子做了两个竹筢子,一根是大人用的,一根是小孩用的。冷清的街头,虽然有人先是远远地像在望西洋镜似的望我,随后又有人走到竹筢子面前来,用手掂了掂它的重量,还在地上作出了几个比画的动作,最终却无一人出手。
   在我灰心丧气扛起它往家走的路上,一个老人在我身后说,小孩,我出一块钱给你买走,你乐意不?也难得往家扛嘛。
   我愣了很久,最终作出决定,就按那价格卖了它,权当搞着玩吧!
   但我不承认它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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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多年以前使用过的竹筢子丢失在梦境里,于是,往事被掀开,与竹筢子的故事一幕幕重现。竹筢子是农村劳作时常见的一种农具,用来搂草叶、麦秸和其他农作物。筢齿朝上,筢把朝下,立于茅坑后面的屋檐下,它携裹着乡野草木的气息,为农人所喜爱。作者书写自己做竹筢子每一个环节,以及实则是在抒发思乡情怀。在乡村度过一个人最美好的童年少年时期,是最值得怀念的,即便是在困苦贫乏的时代里,勤劳的农人们依然可以借助劳动充实生活,建立朴素的希望。“亲爱的寻常”第六篇,以独特的视角,质朴的语言,还有细致的描写,怀念一种旧物,怀念故人及故土,迎面而来的乡土气息至纯至性,亲切自然。佳作,倾情推荐!【编辑:纷飞的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401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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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3-04-27 00:13:23
  我很小的时候,看到我们一个街坊,一家数口,编竹筢子卖就能养家吃饭。老身到了没活作的时候,他就编些竹筢子挣几个钱添补着过日子。用竹筢子随便扒扒就能堆起一座小山似的柴垛,足以管一个冬天的锅灶和取暖了。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回复11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3-04-27 06:29:58
  在农村,有门小小手艺,只要勤快,苦日子都会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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