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鬼魂(散文)
我小时候,正是破除迷信、唯物论的年代,课本上教育人们不要信鬼神,要与天斗与地斗,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读过课本上一篇课文《鲁迅先生和鬼》,更加对世界上有鬼的事情嗤之以鼻。
可是,在夜里,我还是怕着鬼。乡村里还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家里有老人过世了,正在办着事情,身体虚弱的人忽然抽搐着栽倒在地,脸色苍白,然后浑身哆嗦着翻着白眼坐起来,用死者的声音和语气说死者生前经常说的话,把人吓得不轻,这时候,一些经历过这些事的老人就打发人赶紧去请了村子里的神婆婆,神婆婆来了后,点着黄纸在被附体者头上身上一顿绕,用桃木条子抽打被附体者,承诺一些死者生前的愿望,被附体者大叫一声,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一会儿,看见她身子动了动,原先死灰般的脸色慢慢有了血色,满身满脸汗珠,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许多人围着她,她不知道刚才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时候,我和爷爷头疼,奶奶说是被先人”怪“了。奶奶端着一碗清水,碗上面架根筷子,其他筷子就立在架着的筷子旁边,奶奶一个个挨着叫逝去的亲人的名字,当叫到某一个亲人的名字时,一把筷子刚好直戳戳立起来,假如叫到的人是我太爷,奶奶就说,大啊,你不要怪娃娃了,你想要啥你说,我给你送去,然后,奶奶拿着一张黄纸点着在院子里烧掉,把筷子一下扔出院子,说是把“怪”我的人送走我的病就好了,说来也怪,过了一会儿,我啥感觉也没有了。
虽然爷爷常说,人死了连个啥气气都没有了,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去了以后,从来没有在爷爷身边出现过什么还魂或者怪事,但是爷爷给我讲起他亲历的鬼怪故事时,他不能用科学的方式去探求原因,只是一个劲说,就是那么怪,就是那么神!
在生产队的时候,爷爷和舅舅家的一个表弟放羊,羊圈在我家庄子不远处的半山上。我家住在山底,这个山的山顶居住着几户人家,从山顶沿着羊肠小道往下走走,有一个坍塌的大窑洞,吹风下雨时,或者太阳太毒时,爷爷他们就把羊群赶到这中间的一个大窑洞歇息,遇上村子里的老人,会神色凝重地劝导爷爷他们:这地方邪性得很,黑天里常常看见有火光闪烁,夜静人深常听到女人孩子的哭嚎男人怒吼的声音,怪瘆人的,半晚上不得消停。
村子里的老人说,原先这里住着一户人家,夫妻两个有个独生子,长大以后娶了个儿媳妇,日子过得倒是和和美美,可是儿媳妇一连生了好几个丫头片子,儿子倒没有什么意见,公公婆婆一心要个孙子顶门立户,就让儿子把媳妇休了,再找一个媳妇传宗接代,儿子儿媳夫妻情深,不愿分离,公公婆婆便硬逼着儿子休妻再娶,还给儿媳妇施加压力,这媳妇顶不住公公婆婆的压力,想到被婆家休了,以后如何生活下去?看到四个年幼的女儿,想到自己的命运,一股悲意涌上心头,那天,丈夫出门了,她答应了公公婆婆,说自己愿意和丈夫分开,让她和孩子相处一天,住一晚再回娘家,公公婆婆非常开心,就答应了儿媳妇的要求,这天,儿媳妇领着孩子玩耍、给孩子和自己穿了新衣服,把母女都洗嗽得干干净净,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到了晚上,儿媳妇端出一碗“糖水”让孩子们喝下,孩子们高兴地喝下母亲给她们的糖水,一会儿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她们的妈妈泪流满面,抱着痛苦不堪的女儿们说,都是妈妈不好,把你们带到这人世间,还把你们生成女娃娃,妈妈走了以后,来个后妈要折磨虐待你们,就是好不容易长大了,也会像妈妈一样受苦的,不如和妈妈一起走了,我的娃儿们,你们不要怪罪妈妈啊,妈妈实在不忍心留着你们在这人世间受罪啊,下一世,我们不要投胎女儿身,妈妈哭着,端起剩下的糖水,含着悲伤的眼泪,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公公婆婆听到儿媳妇屋子里的哭泣呼喊声,急匆匆来到儿媳妇门前,见儿媳妇大门紧闭,敲门也不开,情急之下,破门而入,结果,看到母女五人七窍流血,呼吸微弱,看到碗里遗留的汤汁,他们瞬间明白了,可是,事已至此,他们回天无力,等儿子从外面回来知道妻女的遭遇后,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愿意说一句话,整日眼神痴呆,蓬头垢面,父母亲企图给儿子再娶的愿望落空了,过了一段时间,儿子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了消息。
自儿媳和孙女去后,他们家在夜里总会出现哭喊的声音,一会儿是儿媳妇哀怨的质问,问他们为何要逼她于绝境,还冲过去捏住老夫人的脖子,老夫人惨叫不止,吓出一声冷汗,刚睡着又是大孙女稚嫩的叫疼的声音,她说,奶奶,我肚子好疼,你救救我,放过我妈妈,让她留在我们家,我们需要妈妈,老夫人看见殷红的血一股股从大孙女七窍流出,随后,三个小孙女浑身是血喊叫肚子疼,儿子站在孙女身后,用哀怨的眼神看她,也不和她说话,惊魂未定的老夫人从惊吓中醒过来后,想到梦里的情景,知道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老两口叫了阴阳,在儿媳的坟上压了咒符、订了桃木橛子,可是,这媳妇身上背负的怨气太重,阴魂不散,夜夜还是来屋子外面哭泣闹腾,如此反复的折腾,老夫人终于受不了折磨和失去儿子的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离开人世,老父亲病痛缠身,身体虚弱之际,便常常在半夜三更听到儿媳、孙女的哭泣痛骂,看到儿子幽怨的眼神,听到老婆惊恐的喊叫,身心逐渐崩溃,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傍晚,将一根麻绳拴在自家门框上,自缢身亡,自此,这家人彻底绝户了。他们家积攒的家当,被家侄拿了去,家侄他们憎恶伯父母在世间的不仁,继承了伯父母的家产,却不去给他们上坟,两个新坟日渐荒芜。
从此后,漆黑的夜里,要是有人经过这个破败的庄子,听得里面有哭喊声不断,总会头皮发麻,头发倒竖,一传十十传百再也没有人敢从这里走了,荒草渐渐埋没了这里的庄子和道路。
大锅饭的时候,社员们在山上劳作,就在这几个废弃的窑洞前面整理出一大片空地,在窑洞里面也摆设了做饭生产用的灶具和大炼钢铁工具,人声鼎沸压倒了阴气沉沉,社员们就说,鬼有啥怕的,人多的时候就把它们压制住了。生产队的时候,队里组织社员把这几个废弃的窑洞前面的荒草再次处理了一下,把窑洞里的垃圾杂物清理了一番,社员们干活累了或者刮风下午时可以在里面休息。
爷爷和表弟有一段时间在村子里专门放羊。寒冬的一天中午,天气阴沉沉地,爷爷和表弟赶着羊经过那个废弃了的窑洞时,一股很粗很高的旋风就跟着羊群不肯散去,羊群围到一起,团着团,惊恐地“咩咩”叫着,爷爷说有一股阴冷的气流从他头顶直灌入脚底,他的头发根根都竖起来了,身上打着寒颤,爷爷用手掠了一下头发,头发“唰唰”冒着火星,爷爷知道遇上了邪气,他举起赶羊的牛皮鞭,在地上啪啪地甩着,边甩边厉声呵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和你没有交道,你赶紧回去吧,不然我请了法师收你们,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爷爷说完,将一口唾沫唾向旋风中间,那股旋风就往表弟身边旋过去了。
西北风呼呼吹着,爷爷边用鞭子拦截着惊慌失措的羊群,边对表弟喊叫:你把头发抓一抓,跺跺脚,吐唾沫,用鞭稍使劲往地面打。爷爷虽然身体瘦弱,但毕竟他年轻的时候习过武,人平素又正直刚强,遇事胆大心细,他身上的凛然正气把鬼魂给压住了。表弟此时冷得浑身打着筛子,看见那一股旋风直往他身边旋,吓得蹦起来就跑,也不听爷爷的话用鞭子甩打,也不厉声呵斥,爷爷看情况不妙,赶过去往旋风里甩了几鞭子,抓起被旋风旋倒的表弟,呼唤着羊群前面的白狗,费尽周折才把羊群聚拢到一起。
表弟一路打着摆子,嘴里支支吾吾胡言乱语着,爷爷搀扶着表弟赶着羊群回到了羊圈,爷爷想把表弟扶进羊圈让他避避风寒,谁知表弟进了羊圈,羊群围着表弟惊恐地转圈圈叫着,表弟忽然眼睛一翻晕厥倒地,用手抓起羊圈里的羊粪和黄土一把一把往嘴里填,爷爷怎么用力也拉不住表弟,眼见的表弟鼻子嘴巴里都填满了羊粪黄土,已经憋得没有出进的气了,爷爷知道遇上了厉害的角色,他一边用牛皮鞭子抽打附在表弟身上的鬼祟,一边大声恐吓鬼魂,爷爷说,你再不走,我就拿了桃木橛子订到你的坟头,泼狗血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可是,那附体的鬼魂好不容易得手,哪里听得进爷爷的叫骂,她今天一定要找个替死鬼,好自己投生,爷爷无奈,就把表弟嘴巴里鼻孔里的土往外掏,眼见得表弟浑身直挺挺地,这时候,只听得“汪汪汪”几声狗叫,原来是爷爷家的大黑狗到点了不见爷爷回来,循着爷爷每天来回的足迹来找爷爷,远远地,它就迅猛地狂吠起来,爷爷叫了一声黑蛋,黑蛋炸着脖颈上的毛,一下扑到表弟身上,然后跳起来在空中嘶咬着,又跌倒滚了一圈,然后扑上去和一个无形的东西撕扯着,爷爷乘机把表弟嘴巴里鼻孔里耳朵里的羊粪黄土往出清理,这时候,表弟浑身瘫软了下来,不像之前硬撅撅地使劲往自己七窍里塞黄土羊粪,爷爷把表弟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边清理一边看黑蛋气势汹汹拼命和无形的力量绞缠着,一会黑蛋的毛被撕下一片,落在羊圈里,一会儿黑蛋嘴里好似扯住什么东西一样呜呜低吼着,一会黑蛋跃起来用爪子往下压,一会儿黑蛋在地上翻滚,黑蛋身上冒着热气,气喘吁吁地和那个人类看不见的东西战斗着,忽然黑蛋跳起来扑向羊圈门口,一股风戛然而止,黑蛋追出去狂吠了一声,然后回到爷爷身边,趴到爷爷脚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等黑蛋渐渐平静了下来,表弟那赤青的脸色逐渐苍白,然后渐渐有了一丝丝血色,忽然,表弟长舒一口气,白眼珠里出现了黑眼珠,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爷爷抱着他,在不断从他口眼鼻耳眼里往出掏土,他自己觉得嘴里不舒服,就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往出咳土,从耳朵里往出挖土,他说他被一个年轻的女人拉住不放手,说是她男人有病下不了地,让他去她家把坍塌的火炕夯起来,那个女人好漂亮好温柔,一路往他嘴里喂好吃的,他们走到一个大庄子门口,那女人刚要举起手开大门,却“哇”地叫了一声,然后在地上翻滚起来,他就眼睛一黑,啥都不知道了,醒来却在爷爷的怀里。
表弟问爷爷,他怎么吃土了?刚才他干了啥?爷爷说,你刚才被厉鬼追身了,自己往嘴里、鼻孔里、眼睛里、耳朵里填土呢,我用鞭子都打不走那个厉鬼,你说那个女的给你喂好吃的,那是给你往嘴里填土要憋死你,好让你当她的替死鬼,女鬼举起手开门时,黑蛋正好来了,它扑过去把女鬼压倒了,和女鬼打斗,你才从鬼门关回来的,黑蛋再迟一步来,你进了那扇阴间的门,我们今天就阴阳两隔了。今天要不是黑蛋,你娃就被拉走当了替死鬼了,她就可以投胎到人世,你就成了游魂野鬼了,这女鬼还厉害得了得!
说是黑狗能够辟邪,能够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爷爷是真正见到了。这条黑狗,爷爷养了好多年,跟着爷爷放羊看家护院,能单独战狼,那一年,农村消除狼患,黑蛋吃了一块肉,那肉上是炸狼弹,黑嘴的嘴巴被炸得血肉模糊,太爷爷给摸了些消炎的草药,给灌着喝米汤,这条狗一直那样顽强地活着,最后还是被毒老鼠的药毒死了,它身经百战,没有死在狼嘴和厉鬼手里,却死在它衷心护佑着的人类手里。
表弟被鬼魂附身后,生产队队长派人去查看那个喝药死去的媳妇坟,原来经过多少年的风雨侵袭,坟头塌陷严重,有老鼠洞,有水洞,之前在坟头四角埋下的符和桃木橛也不在了,便将坟墓修葺好,请了阴阳烧了纸表,拨治一番,给女鬼说了阴间阳世不一样的道理,让她好好在阴间修行,找机会投胎人世,自此以后,这个媳妇再也没有出来拉替死鬼。
现实生活中,时常听闻这样那样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玄幻事情发生。我是希望世上有鬼的,有阴间阳世的,有因果报应的,这样,会让某些无法无天的人心生敬畏,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