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蓉城】省亲(随笔)
作为90年代的从农村考出来的农二代,我的生活场景是这样的——在家乡附近的一个城市工作了几年,工资的上涨速度,永远没办法赶上房价的上涨,又加上自己干点不谨慎的事,欠了几十万的外债,眼看着结婚生子,依旧还债不息,房子车子遥遥无期,只好选择了背井离乡,撇家舍业。当然,“业”是虚词。“但使洛阳附郭田二顷,安能佩六国相印?”
2005年到上海打工至今已经18年了。2013年才又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如今每月的工资是这么分配的:房子的物业、水、房贷;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年过古稀的父母的药费、生活费;车辆的加油、保险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出处,就算我紧赚不够一家人慢花的。每月的那几个散碎银两总感觉有一种鸡屁股掏蛋的感觉。
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工作生活在她家乡的一座小城。去年孩子考上广州的一所大学大多数时间在广州,一方面因为93岁的奶奶需要人照顾,一方面城里的生活父母都不习惯,所以至今依旧生活在生我养我到十几岁的村庄里。一家五口人三个户口本,颠沛流离在祖国的大江南北。
常年在南方工作,回家的机会相对较少,生我的那个村庄对我来说,记忆几乎全部停留在我考学出去之前,粗算下来我离家已经三十年了。怕早已物是人非。这几年疫情封控,出行不便,几乎没有怎么回老家。所以这次直接定了上海到老家的车票,先回老家陪陪父母,然后再进城陪陪老婆孩子。
1、不理人的公交司机
下午13:36,我走下了高铁。在车站的出站口裹挟着涌进了落地核酸检测的队伍。一百多人的队伍各种重复查验各种码填写各种记录耗时90分钟,因为总有一两个不自觉的人插队,导致已经刷过码的顺序混乱,不得不重新排队扫码。
我问了几个人,才找到能路过附近镇上的公交。比起我上学的那个时期,市里的公交能通到镇上,几乎不敢奢望。想想30年以前,25公里的路,我每次周日返校,吃过中午饭就要收拾好行李出门,老爸先骑自行车送我到附近一个镇火神凹的国道边,然后等过路的长途汽车。运气好时几分钟,有时半个小时也见怪不怪的。那时的长途客车没有高速,都走国道,沿线的村、镇都会停靠一下。有时候车上空座的时候,司机见路边上有人走路都会停下来问问:走吗?有座!
因为打听路线和班次耽误了时间,前一班车刚开走。不过还好我赶上了16:25最后一班。上车时,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因为第一次坐这班车,不知道到那个路口停靠,我转车方便一些,就想向司机师傅打听一下,连叫了三声“师傅”,司机头都没回的,静止地看着窗外。我一想,是我错了,在外普通话习惯了,赶紧切换“地方频道”。甚至有点谄媚地叫了声,师傅!师傅才慢慢转过头,一脸默然地看看我,嘴巴金贵的仿佛被502胶水黏住了一样,又不紧不慢的把头转向窗外,再任我叫:师傅!师傅!师傅!再也不搭理我了!
连叫了几声,看看人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只好自己了然无趣的找个座位坐下来。到镇上下车再走着看吧!无非是多走几步,总也不至于累死。
2、 镇上的碰瓷大队
17:30到火神凹,停车的时候我赶紧紧走几步,怕人家“大师傅”一言不开的把门关了,把我拉到下一个镇,我天黑都到不了家。虽然离天黑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也不敢大意。
这些年几乎到处都在修路,我这个几年才走一次的人,大约估计是要迷失在“村村通”了。正好路边有一个年龄与我母亲仿佛的老人,问了一下路。下车的地点到转车的地方还有大多1000米。不远不近。一条小路斜插过去就到。幸好遇见了此次路程的艰辛,把给父母买的药品礼品都快递回来,只背了一个不大的双肩背。
好不容易到了车站,也赶上了从县城到村口的过路班车。可是车并没有按“时”出发。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有“时”,也许人家有人家自己的“时”谁知道呢。反正车上坐了大约十五分钟,18:20车才慢慢悠悠的继续上路。我松了一口气,还有最后五公里的车程。终于快到家了。
只行走了大约200米,车停下来,前边人山人海,围着一群人。等了大约十分钟,有人不耐烦要下车去看了看,司机师傅却一脸淡定见怪不怪的坐在车座上,打开了车门,顺手关掉了发动机。
几分钟后下车查看情形的人,回来了,报告消息说,前边路上村民“碰瓷”一辆外地车,村民要3000元,那人不肯,村民把车子围起来了。车上的人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火神凹的“碰瓷大队”,有十几个人,专挑过往的外地车下手。说起这几年每年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收入时,我分明看见了一群艳羡的目光。说到很多外地车绕道别处时,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仿佛闻到了“好客山东的青岛大虾和曹州凉皮”的味道。
半个小时过去了,围堵依旧在继续。离家近的索性要退票下车走了,司机不肯退每人一块五的车票钱,争争吵吵的又闹了半个多小时,车里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稍微远一点的乘客。
3、 仗势欺人的恶邻
20:03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我到达了村口,还有一公里,需要走回家。父亲下午四五点钟,就已经在村口翘首期盼了。
和父亲一起走回家,刚拐进街口就有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带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邻居家的门口大路上摊开了一车的鸡粪,那种腥臊恶臭,引得苍蝇蚊子等等不知名的飞虫集聚,人一旦走过,便“哄”的一下子飞舞起来,遮天蔽日。
我没有问父亲,但是我知道我不在家,只剩下老两口在村子肯定受了不少欺负。这摊鸡粪肯定是小人作怪的邻居,又看我家哪里比他们好,在动歪心眼子。
我已经离家三十年了,村人的这点拿不上桌面的小恶习至今依然完美的保留了下来。我记得小时候有人家里盖新房的时候,他们的邻居总会有各种借口刁难,中间隔墙的共墙部分,你用蓝砖,他给你兑点红砖,或者干脆就说自己没钱不给你兑砖,等你盖好了,他若有钱了就把自己房子盖高一点儿,压邻居一头。在大家无畏的攀比下房子一度高度能将净空盖到六米。偌大的空间,冬天的时候,空调都吹不热。若是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没钱盖房子,就会使一些下三滥的招式,比如在自己房顶放上几桶大粪,在自己门口的平台上晾上一趟奇臭无比的鸡粪。
我们哪里人一年四季几乎都没有在家坐着摆开桌子,坐着吃饭的习惯,大多数人喜欢手捧着碗,蹲在自己门口的大青石条上边吃边和对门的或者左右的邻居聊天。
大夏天的把一推车的鸡粪摊在自己家门口,你说人家错了吗?没有,人家放在自己门口;你说他没错吧,味道串了半条街。半条街的人都失去了夏日纳凉的去处。
这就是村人上不了台面的蔫坏。还有就是内心里不喜欢别人比自己过得好的心态。你碗里比我碗里稠,我不办法让我的碗里跟你一样稠,但是我可以想办法祸害的让你变得跟我的碗里一样稀。你家里苹果结的果子比我家多,我可以后半夜起来去你家地里“帮你”梳梳果。这大约是人类共有的劣根性,你去年养鸡赚钱了,我可以后半夜去你家鸡棚里加点“料”。
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其实大家都是一个姓氏的,最远的十几代以前就是一个爹,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家搞点小猫腻。周王室分封天下,姬姓占一多半,到了春秋不也是打的不亦乐乎吗?所以靠亲情维系的关系,最终必然走向破裂。利益才是社会的基石。
4、 年龄与德行成反比的老鳖孙
第二天妻子开车回来,我们一起去临近的几个村子舅舅姑姑的亲戚家串串门,这是每次回家必然的流程。
姑姑住在镇上,我们在镇上的小广场停好车,拎着礼品去看完姑姑,出门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把他的三轮车停在路边上,然后围着我家的汽车转,然后解开裤子就准备往车上尿尿,因为看了一圈,只有我一辆车是外地牌照。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去,老远就搭腔:大爷,能不能把你车挪一下,让俺们车开出来,手里还急慌忙的把一只“华子”递过去。大爷,恼了!老头一米五几的小个子上来揪着我一米七的衣领子,一边日爹操娘的骂,一边还要动手。而且周边闲散人员开始聚集,嘴里都骂骂咧咧的给老头壮胆,有人还朝车上踢了几脚。
正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姑父出来倒垃圾,看见了,一路飞奔过来,揪着老头的衣领子就是两个耳刮子,然后一脚踹到肚子上,踢倒在地,又照屁股上踢了两脚,骂道:老杆子,你想死了,你言语一声,今儿我给你弄死这儿!
那个叫作“老杆子”的老鳖孙看看我姑父,竟然一句硬话不敢说,躺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改口:昌,咋了,昌,咱都亲戚,你弄我干啥哩!
其他聚过来咋咋呼呼的一群人,也都噤若寒蝉了,刚才踢车那小子,赶紧把身子缩进了人群里。
姑姑带着两个表弟张牙舞爪的也赶过来,一群刚才帮着“老杆子”助威的人,有些人马上倒戈,开始帮着姑父,有些人开始和稀泥,两头说和。我看没事了,就跟姑父告了个别,开车走了。
后来,据说最后躺地上的“老杆子”和踢车那小子每人拿出贰佰元,这事才算完。如果不是姑父一家人,今天估计我要被他们放点血了,没有千把元,估计完不了。
后来回到家跟父母聊起来才知道,姑父一家人本镇一霸。如此看来,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本质,欺负弱小是社会人难改的本色。欺软怕硬,这一点在乡里表现的尤为突出,也许这就是父亲当初逼我上学,逼我考出去的重要原因吧!
5、 贪得无厌的路人
中午妹妹回来了,进门就拉长了脸,仿佛谁欠了她三千两纹银一般。进门谁也不搭理,出入把每个房间的门都甩的“咣当”作响。
在我出去打工还债的这十八年,我已经很少见过别人的笑容了,我不怪任何人,谁叫我自己没本事呢!除了束手无策的父母,急眼了骂我不争气的父亲。我也没敢指望谁会高看我一眼。
最后妹妹还是终于坐下来痛诉自己的不易,声讨我付出的太少。反正每隔几年总有这么一次,我也习惯了。
2017年妈妈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我考虑到我长年在外,父母照顾不多,我说手术费我拿全拿了。但是妹妹当时说自己心里过不去,最终我拿了大头大约65%左右,她出了剩下的。妹妹很开心,舅舅也夸这件事处理的很圆满。
这次大方的结局就是让妹妹误认为我每年在外边捡钱,家里金山银山的大堆,偶尔天气好了还要号召家人一起搬出来晾晒。
一年后,又开始跟我坐下来谈父母生活费和药费的问题。其实,我回家从未空手,保证父母每月药费生活费的同时,包括家里亲戚的婚丧嫁娶随份子,过年发给亲戚孩子们发压岁钱,我都是另外换好了新钱,单独装在信封里交给父母,但是妹妹认为自己吃亏了。要算清楚,最后单方面决定她出药钱,我出生活费。我笑笑答应了,然后继续按我的方式不定期的给父母钱。
大约又是一年后,妹妹打电话说,这样划不着,要重新分配。我又笑笑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向她“汇报”。我在上海把父母吃的药买了,每次回家带回去,或者快递回去。生活费,份子钱,压岁钱还照以前的给父母。
还没有消停两年,这次又不行了,她又划不着了。又是哭,又是闹,把三十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说是父母重男轻女,当时没让她考大学。最后我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中心思想:现在我每年付给父母生活费药费没经过她的手,她沾不上光,现在要再给一份她的跑腿费,辛苦钱。
我火了,以后敢再回来闹我打断你的腿,这个家,不欢迎你!我跟舅舅说,如果说每年我给她五千能保证以后再也不闹,我也认了,就怕今年给五千,觉得我很爽快,怕她自己以为要少了,过几天又回家摔桌子打板凳的跟父母闹。明年要一万,后年要三万。我不是印钞机!
我上的中专,妹妹上的中师。90年代初作为农民的父母真的已经砸锅卖铁的尽力了。那个年代一家考出两个吃公粮的孩子,已经是全村人艳羡的对象了。我记得初中的时候,父亲的工厂效益不好。每周末放学,12-15岁的我,都要骑自行车去舅舅那个村子一家做手套的作坊里,把150张手套片儿装满两个挎篓带回家,然后母亲用家里的缝纫机把衬布和手套皮缝合起来。母亲不会骑车,周三的时候自己再背着150张三十多斤的缝合好的手套皮,送去十几里的舅舅那个村子,然后再背回150张手套片儿,等周六缝合好了,我骑自行车去送,那时我记得缝合一张7分钱。这就是我和妹妹的每周在学校里的生活费。
如果怨恨自己的父母,给自己的出身不好,每隔一段回家闹一趟,这种孩子不要也罢。父母在是兄妹,父母不在了。兄妹可以是亲戚,也可以是路人。
每次回老家,我已经有了阴影,只要一说回老家,血压不由自主的就往上飙。每次回到城里都不厌其烦给妻子说:我要是走在你前边,把我的骨灰撒河里扔山上随便处置,只要不回老家,怎么着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