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吴痴”(小说)
在刚刚揭晓的湖城市百名好人榜中,湖城日报的退休记者吴井清榜上题名。
吴井清到底是不是好人,众说纷纭,有说他是呆头的,有说他是痴子的,也有人说他是老实人的,更有人说他是装出来的大智若愚,但湖城日报退休的老同事们,对他的认知最清楚,一致认为吴井清其实就是真正的好人。
认识吴井清,还是三十年前我刚进报社那会儿。
吴井清一米七五左右,微秃顶,不胖不瘦,脸色略显微黑。
论英俊,与乌眉大眼,一笑两酒窝的朱时茂比,还是有明显的差距。但与比他还要秃,头顶上已经一毛不拔,还有点钩鼻鼠眼的陈佩斯比,还是有得一拼。
平时,吴井清裤腰的皮带上总是挂着一大串钥匙和铃铛,走起路来,发出和步频完全一致的咣当咣当撞击声,大老远听到这声音的同事,就知道是吴井清。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是为了防止在人多拥挤时丢了钥匙,后又觉得言犹未尽,接着又补充说,从小没有钥匙圈,就用棉线绳串起来,套在颈项里挂在胸前。
吴井清穿着极其朴素,从里到外的衣服,虽说没有一件是打了布丁的破衣衫,但从他干活热了脱掉外套,卷起袖管向里看,一眼就能看到,里里外外几乎全是至少已穿了近十年的旧衣服,特别是衣服和裤子皱巴巴的,有时还喜欢将裤脚管卷到膝盖,他除了胡须总是刮得干干净净,其余的可以说有点不修边幅,不像许多报社的同事,总是穿得衣冠楚楚,要不是他上下班时,夹肢窝里总是夹着一只黑色牛皮公文包,每天进进出出报社大楼,还以为他是刚从乡下进城打工的乡巴佬呢。
“吴呆”的由来
吴井清的待人不是一般的热心,是整幢新闻大楼里的同事所皆知的。
但凡遇到熟人或同事,总是面带天然的微笑:“你好,你好,”具有多年养成的礼貌之道。时间久了,熟悉他这一良好秉性的人,后来并不把这礼节性的问候当一回事。
有一次,一位同事向他迎面走来,边走边在低头思考问题,对他的这一“你好”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未予理睬。这时非要得到这位同事回应的吴井清,又拉了一把同事的手臂,并提高了嗓门:“xx,我喊你好,厄(苏南方言是否的意思)听见了?”这一拉一喊,把同事的思路打断了,竟忘记了刚才正在思考的问题了:“老吴,你一惊一乍的你好你好,把刚才我想的事情给弄忘记了。”
这一段对白,正巧被路遇的另一位同事听见了:“哈哈哈哈,我说老吴,你么也太客气过头了,你好,你好地叫个不停,人家的思路都被你叫得岔掉了,不是我说你,你真有点拎不清,呆头呆脑的。”
那位忘事的同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说吴呆,你今天要赔偿我刚才忘丢了的思路了。”
这则因问“你好”,搞得别人忘事而“索”赔的笑话,比本报社记者每天写的整版整版的新闻,还有耐人寻味的趣道,很快在报社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从此,“吴呆”这一不雅的绰号,便成为了吴井清的另一别称。
久而久之,那些叫他“吴呆,吴呆”的人,含意上开始有点异化,偏离了思维断路的初衷,渐渐地默化为图个嘴爽,同时也是和他逗个乐子的称呼。吴井清也知道大家心里与他处得无疑,都很喜欢他随和包容的性格,是一种亲密的粗鲁表达,所以对这一不雅的称呼,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仅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有时还有些受到表扬般的得意。
因“呆”被骗20万
报社搞三产,需要一个手脚干净,公私分明,待人热情,手脚勤快,令人放心的人来负责。
筹备会上,有人推选张三,大家都说“贪吃;”又有人荐举李四,大家又言“贪色;”后来过堂式的王二麻子等乱七八糟的“活络”人,大家都看不上眼,此时正巧路过会议室的吴井清,不知跟谁打招呼“你好,你好”的声音“钻”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的领导们,异口同声地一拍大腿:“吴呆,如何?”
最后大家觉得“吴呆”是个理想的人选,于是大家一致通过,让吴井清当上了三产公司的经理。
从走马上任吴总第一天起,他就屁颠屁颠地忙碌起来,整天忙着寻项目找业务。
功夫不负痴心人。一天,来了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老板”,请他吃饭,无意中听到有人唤他“吴呆”。唤者虽无心,听者却有意。吃饭时,“老板”频频向吴总敬酒,一口一句“吴总,吴总”的恭敬有加,竟使他不由自主有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地飘飘然起来,几杯酒下肚,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思维开始有些紊乱,“老板”看他有点不能自制的样子,就乘机把自己的“项目,”说得天花乱坠,说是投资回报最长一年半,最短也可能半年就可收回投资。
这时还好,“吴呆”还没“呆”到人家说啥就信啥的地步,乘着脑袋里尚存的一点清醒:“我不能光听你吹,要到你厂里实地考察一下。”这个“老板”:“要的,要的,”立即离席打了一通电话回来说:“我的司机马上开车来接,去看看我的军品业务部。”
不多时,“老板”的“司机”开着一辆保时捷停在酒店门口,两人上车后,一路上坐在轿车后座的“老板”向吴总继续介绍产销大好形势,并从南联盟大使馆被炸,讲到南海上空撞机等事件,越说越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老板”的手机响了:“对不起,吴总,我接一个总参装备部吴将军的电话,”只见那“老板”神采飞扬地一口一个“吴将军,你要的货,我已在今天早上发往车站货场,估计后天到达宝鸡504厂,保证不耽误国防急需的总装日期,请放心。”吴总一听,总参装备部的领导也姓吴,心里面产生了同氏本家的亲近感,便开始渐渐地消除此前的疑虑,有点相信这个“项目,”可能是只会生大金蛋的高产老母鸡。
半小时后,汽车开进了一家大理石砌就的高大门楼,门楼上方“XX精密机械厂”七个镏金大字,门楼边侧站着头戴大盖帽、身穿蓝黑色制服、脚蹬锃亮黑皮靴、左臂上有一块印有“特勤”字样臂章的岗哨,毕恭毕敬地向保时捷轿车立正敬礼,真象大将军进了军工厂一样。
进了大门,汽车径直地开到铺有红地毯的办公大楼前停下,吴总跟着“老板”从大楼左侧的楼梯进入三楼,走进门楣上贴着一块“军品业务部”金色牌子的办公室,迎门的屏风上还贴着“军品重地,闲人莫入”的提示。绕过屏风,只见偌大的办公室墙上,贴满了飞机、军舰、坦克、自行火炮、红旗导弹等装备的彩色图片,办公桌的两侧,还“站立”着两枚足有半人高的120毫米的金黄色炮弹,办公桌面的右侧,还有一艘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模型,办公椅后面靠墙的一大排带有军用色彩的绿色铁皮柜上,贴着“一级机密、二级机密、三级机密……”等纸封,把个吴总看得傻眼了,一股爱国强军的激情油然而生。
后来因“老板”的会计出差在外,装备部急需的另一部分配件材料“采购款”无法支付,怕影响加工发货,吴总将报社三产的20万元启动资金,先帮“老板”垫上。这一垫既没合同约束,又没第三方担保,就凭那个“老板”胸部一拍:“吴总,你这是为国防装备事业所急,我代表总参装备部谢谢你了,等会计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20万元还你。”
开始几天吴总电话询问,“老板”说:“会计还没回来,在北京开会。”后来再打电话,听到的是“这个号码是空号。”这下把吴总急得头上冒汗,连忙打的到这家工厂一看,与“军品业务部”有关的牌子、图片、炮弹……全部消失,再从办公大楼右侧楼梯上去一了解,这个“老板”根本不是这家工厂的主人,是租他们一间办公室的房西,前两天刚退租,因未欠工厂租金,平时很少有人到访,也就从未去考察他到底做啥生意,所以也没必要过问其去向。
这一受骗的案子,像游击队员一样的施害当事人“老板”没找着,而搬不走的房东工厂方,其实因“老板”当初租房时,要求办公楼左右隔断,以免互扰,所以也不知道“老板”在做打“军品牌”骗人的勾当,在法庭上被判“为提供诈骗犯罪场所”赔了15万元,最后吴总自认倒霉赔了5万元,只当自己因“呆”犯了“钱多人傻罪”。为此吴井清被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从“吴呆”到“吴痴”
吴井清受骗一案审结后,因他为人本分,心地善良,报社同事们对他的受害十分同情:“这个杀千刀的,怎么专拣老实人骗。”在议论此事时,有人说,“吴呆”跟其他“呆头”不同,人家是呆进不呆出,他反过来,是呆出不呆进。也有人说,吴井清是君子,有句成语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倒好,是以君子之心度骗子之腹。更有人说,吴井清被那个骗子几句奉承话一说,就一身骨头轻,被骗子看出他是属于“钱多人傻”的那一类人,便在电话里设计好了环环相扣的骗局,并抓准了他刚被调动起来的爱国强军的激愤情绪,让他掉进了受骗的圈套。
吴井清大病初愈上班后,同事们闻讯纷纷到他办公室来安慰他:“老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多想,弄坏了身体。”此时,他也不再像此前那样“你好,你好”的那么客套,倒有点像祥林嫂那样,口中絮絮叨叨:“这个骗子总会有恶报的,只是时辰未到……”为避免其再次上当受骗,报社领导从保护老实人的角度出发,决定免去其三产公司经理的职务。领导找他谈话时诚恳地说:“把你从这个职位上换下来,是为你好,你人太老实。有句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对于职务的调整,吴井清欣然接受。有两位跟他关系特别好的同事,知道他心里难受,晚上特意请他小酌,除了说一大堆的宽慰话外,一位同事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个13点(江南方言二百五的意思),你何止是呆头,你简直是痴子。”另一位同事则说:“13点太难听,叫B拆开吧。”因有许多人未理解B拆开的意思,最后还是叫“吴痴,吴痴”的人多了起来,虽然他根本没有精神疾病,在精神病院的电脑系统里,确实从未有过他的就诊记录。
对于这一由“呆”到“痴”的升级称呼,吴井清也从不放在心上,也不予以计较,他知道大家还是从内心里很爱护他。嘴上虽然刻薄了点,喜欢跟他这样开开玩笑,他也真是不看同事们嘴上的坏,只认同事们心里对他的好。
烧水递茶热情不减
吴井清长我几岁,退休得比我早,我办完退休手续没几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老钱,我是吴井清,电话听得清吗?”“听得清,是如假包换的老吴的声音,多年不见……”“我们退休的记者,每月七号聚会,大家聚聚叙叙旧情,这个月七号在ⅩXXⅩ地方聚会,中午大家聚个餐,AA制,你一定要来……”他不嫌自己啰嗦,生怕我没听清弄懂,重复了三遍。我第一次听到退休党支部组织的老同事聚会,感受到了久违的报社退休大家庭的温暖,更是不嫌其烦。
第一次聚会那天,见到了多年不见面的老领导老同事,二三十个人,三五成群,好不热闹,诉说着过往在一起上班时的往事,说道着别后的家长里短,个个都是滔滔不绝,都有说不尽的话题。整个聚会根本没有在职时井然的会场秩序,也不分以往的职务高低,得要让领导先说。倒是退休后,都成了无官一身轻的老百姓,只要有人提出一个热门话题,引起大家的兴趣,便会陆陆续续击鼓传花般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很像退休前做新闻选题时的“诸葛亮”会,不愧是做记者的,个个思维活跃,人人妙语连珠,逗得大家欢声笑语。从中发现,来参加聚会的就是冲着这种欢乐的气氛来的,使人人感到一次不来就是丢失一次幸福的遗憾。
最为令人欣慰的是,退休支部老书记田南山前辈,有一位无私奉献,甘为大家尽心服务的得力助手吴井清。
每次聚会,吴井清总是第一个先到,烧好水,在桌上摆满放上茶叶的杯子,每来一位同事,总是先递上一杯热茶,并且手里总是提着一只热水瓶,穿梭在聚会的同事中,眼睛总是盯着每一位的茶杯里水的深浅,发现哪一位杯子里的水浅了,马上过来帮你添满;要是在冬天,你若一直没喝,他会催你喝一口,再添上热水,不让你喝冷茶。
特别让人感动的是,哪怕你才喝了一口,吴井清也会立即给你满上。要是你说一声“谢谢老吴,你歇歇,我自己来。”他会说:“为大家做好服务,是我最乐意的义不容辞的职责。”
一次,我感到吴井清老是不断给我添水,还给我换了新茶叶,很过意不去,站起来要自己动手,他硬是把我按在座椅上,要让他为我倒茶,唯恐添茶倒水,这一没有任何报酬和考核的差事,被别人抢去似的。
凭心而论,吴井清在聚会中的服务表现,绝对称得上是星级标准。他虽然没有飞机航班上空姐长得如花般俏丽,也没有空姐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和甜美的普通话,但就凭他土里土气的湖城话,是发自内心地对同事们一种真挚的关怀,真正地给每一位聚会的同事,带来热乎乎的温暖。
开他玩笑他乐意
吴井清从来不摆架子,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架子,要是懂得架子的含义,他就不叫吴井清了。
由于吴井清性格随和,大家都很喜欢他,田南山老书记退位后,同样热心为大家服务的李赞誉,当选新一届退休支部书记,大家觉得没有吴井清参与其中,感到多少有点美中不足,于是专为吴井清杜撰出了书记助理这一职务,让他继续履行为大家服务的职责。
吴井清也不嫌弃这一虚职,干起工作来比实职还卖力,打电话发通知,倒茶递水等越忙越起劲。特别是聚会时出现笑点缺失时,时不时会拿他调侃一下,制造一些笑点,活跃一下气氛。
问好作者,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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