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泸沽恋歌(散文)
他用湖水般平静的表情告诉我们,他曾走过两次“阿夏婚”。十三岁,家里为他举行了穿裤礼,十五岁,他就拥有了心爱的阿夏。那个阿夏,是永宁坝上一个大户人家的七妹,年长他一岁,长有一头春柳似的秀发,一双比泸沽湖还清澈的大眼睛,比天上的七仙女还漂亮。那年的七月二十五日,在格姆女神山的转山大会上,他斗胆抠了她的手心,她也红着脸回抠了他的手心。于是,在一个明月清风夜,他就像灵猴一样爬上了她的花楼,如鱼入水一样成了“花好月圆”的好事。到了次年十月,阿夏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阿扎说,他非常爱她,她也很喜欢他,他们曾经发过誓:此生彼此只爱一人,直至白头。可不幸的是,他的阿夏在十八岁那年,便因病远赴天国了,应了句“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古话。
噢!阿扎哥的爱情故事好浪漫,好凄美呵,大家唏嘘不已。
后来呢?我们问。
他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七妹死后,他伤心欲绝,心灰意冷,准备此生再也不找另外的阿夏了,但到了三十岁那年,他那一颗原本已经枯死的心再度被一个温柔的女子点燃了。他的第二个阿夏住在坝子的东山边沿,与他同龄,模样姣好,是个织布绣花的能手,人称织女。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他驾着船到湖里捕鱼,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一条漂在他边上小船被风浪掀翻了。危难时刻,他跳到湖里,凭着自己的一身好水性,把一个落水的女子救了上来,那个女子,就是织女。织女一醒来,就主动抠了他的手心。当时,他没有马上回抠。他在犹豫,因为他知道,在他之前,织女曾拥有两个阿注,并生有五个孩子。
后来呢?我们问。
后来啊,我还是经不起她那如水的温柔,被她拿下了,就回抠了她的手心。他赤着脸,哈哈大笑着说。想不到,他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他告诉我们,他与织女生有一男一女,女孩是在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南京工作,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儿子还在警察学院读大二,再过一年就毕业了。我们问,你的孩子们也走婚吗?他说不走了,摩梭人走婚的习俗到了他这一代,基本上就都结束了,现如今的孩子们,在婚俗上与汉族人是一样一样的。
我们听罢,又是唏嘘不已。
据阿扎所述,他的第二个阿夏,一共拥有三个阿注,她是如何支配他们的爱情生活的呢?他又是怎样辨别阿夏所生的孩子就是遗传了他的DNA呢?他与其他阿注是如何相处的呢?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我们还想问他,遗憾的是,此时船已冲到湖岸的一道草坝上,停下来让大家摄影拍照了。
四
视线的前方,是一片草的世界,绿色的汪洋。
草色有两种,一种青,一种碧。青色的是浓密的芦苇,竹竿刀叶,比人高,随着风,声瑟瑟,时而晃向西,时而摇向东。碧色的是碧叶香蒲,碧秆箭叶,软而锋利,也比人高,异常繁茂,无限葳蕤。同舟的摄影家们“咔嚓咔嚓”地拍了一会儿,不满地说,阿扎哥,你把我们撑到这里就是为了拍这些草吗?他说,谁说的,大家回头看看吧!于是,我们便齐刷刷地回头,把目光投向辽阔的湖面上。
哇!
哇噻!花开了!
哇!真是太美啦!
咔嚓!咔嚓!咔嚓……
呵!梦里的水中花,终于爆放了,就在那不经意间,就在我回首的那瞬间。此时,视野里是一片耀眼的亮光,素白,雪白,莲花白。成千上万丛、成万上亿朵洁白的精灵儿,在岸边至十米深的浅水区域,以带状的姿态,就那样在碧波上轰轰烈烈地开放了。远望,她们像一朵朵尚未溶化的雪花飘落在湖面上一样,清波碧浪的泸沽湖仿佛在陡然间就浮现出了一条开满白莲花的河流。侧下身去近看,她们开在细长细长的“花枝”上,张开三片薄薄的雪白的花瓣,中央缀着金黄色的花蕊儿,比梨花大,比莲花小,像白色的喇叭,像玉雕的蝴蝶,像圣洁的仙子,向阳而开,密密麻麻地摇曳在水上,缀满了湖面,美得让人窒息、心神恍惚,美得让人一见倾心、一生难忘。
我陷入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此时,日光是白的,云朵是白的,花儿是白的,浪花也是白的,我感到,当目触到她们的那一刻,我的心包括整个人都被这些洁白的天使们染白了,我彻底被她们征服了。
阿扎哥掉转船头,缓缓地将小船驶入了白花深处,惊散了好几群在浅底翔游的鱼儿。惊飞了好几群隐在花间的水鸟。惊没了好几丛拦路的花朵儿。坐在船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嬉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仿佛只要发出一丝嘈杂,就会惊吓到这些花仙子似的。他们都站立在船舱里,凝神屏息地拍摄着这难得的风景,船上一片寂静,惟闻阵阵咔嚓声。只有我,独坐一角,默默地望着那些花朵儿,思绪飞扬。
水中的花,学名叫波叶海菜花,是水鳖科、海菜花属沉水草本植物,摩梭人则称其为白色水莲。事实上,她与一般的花草不同,是极其娇贵的,有三个特质:一是高洁。她喜欢温暖且干净的水体,如果水体稍有污染,就会成片死去,直至绝迹,比烈女还贞节。二是坚强。她虽长得娇小,但可以扎根在13米深的水下生长。三是向上。每年的五至十月间,当阳光普照湖泊,她就会浮到水面上尽情开放,而太阳一落,她便将花闭合,潜入水中,香消玉殒。
要我说,她顽强向上,拥抱光明,纯洁无瑕,可谓是百花丛中最美丽、最忠贞、最圣洁的花朵了。然而,不知何时,她却被人冠上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名。水性杨花,是一个成语,释义为像水那样流动不停,像杨花那样飘舞,比喻女人作风轻浮,爱情不专一。把摩梭人口中的白色水莲叫做水性杨花,这岂不成了把贞女称为荡妇了吗?我不知始作俑者究竟是何居心,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的这个社会患病了,心理灰暗的人太多了,一切都唯利是图啊?委屈了,我的花,梦里的白色水莲。
中午,我们回到王家湾的“亚蔓假日酒店”,吃柴火鸡,喝冰啤酒,然后,回房间休息。傍晚,我们一行又来湖边踯躅。我一直沿着开花的湖岸向东漫行。我发现,天还是那么的蓝,云还是那么的白,湖还是三色的湖,水鸭还是那么的逍遥自在,只是水中的那些花儿不见了,她们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潜到水底里去了。唉,这花朵儿是通灵的,像人儿,也害怕黑暗啊!同行的女伴们坐在停泊在岸边的猪槽船上放声歌唱,唱《大海故乡》《红湖水浪打浪》《渔家姑娘在海边》《山歌好比春江水》《在水一方》,都是与水有关的歌谣。湖水悠悠,歌声悠悠,心儿也悠悠。显然,她们被泸沽湖沉醉了,沉醉得忘乎所以,忘了归路。
蓦地,蓝蓝的天空飘来了一阵雨。雨是从一朵路过的乌云上面落下来的,纷纷扬扬地飘向那柳,那花,那水,淋湿了人的视线。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起了一首古诗来:“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很快,那朵风中雨做的云被风飘走了,雨歇天青。猛抬头,奇迹出现了——在泸沽湖的东边,一道艳丽的彩虹,如一座五彩的大拱桥,横跨在湖泊的两岸。从方位上判断,彩虹的下面,是草海,是古老的“走婚桥”。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一个醉人的画面:勤劳勇敢浪漫的摩梭人,是跨上彩虹去走婚的。是巧合?还是老天对走婚的诠释?我愕然。
一束光,好像特地为过桥的人射来,一片暖色。
正欲离开,不知是谁,又惊叫了一声。刹那间,大家立即将镜头对准了西边。眼前,又是一个奇观。湖之西,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的缝隙中穿透下来,如一盏盏巨大的探照灯,把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照射在紫蓝色的湖面上,惊颤了水的一方,湖上金波涟漪,佛光闪闪,触目惊心的美,无以言喻的美。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欢跳。有人在尖叫。我在感叹。泸沽湖,果真是一个神秘的湖,一个爱情的湖,一个美好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湖。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情深意长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恋爱——森林在恋爱,花草在恋爱,飞鸟在恋爱,炊烟在恋爱,风雨在恋爱,川滇在恋爱,云天与湖泊在恋爱,时光与空间在恋爱,一切尽在爱恋中,一切皆在浓浓的爱意里。
来到泸沽湖,都是幸运的人。但是,我得马上离开。因为,我是一个凡人,如果再不离开,我想自己很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阿扎哥,再也走不出这个美丽而又深情的湖泊了。
细细品读该文,风景风情与文化故事衔接得天衣无缝,且主题突出,文字精炼,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在欣赏美景和奇异风情的同时,更为纳西族人的朴实和热情好客所感动。
恭喜老弟再摘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