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于老太就进了派出所，冲着值班的老警察张口就嚷嚷。
　　 “还让不让人活啦！自打你们搬到这儿，和你们隔着道，对了窗，我就天天不招消停……”说着气哼哼坐在了服务台前的椅子上。
　　 “大娘，别生气，有话慢慢说。”老警察和颜悦色。
　　 “你说得轻松，我哪受得了啊！见天夜里你们警车上的灯就直个劲儿地闪，晃得我卧室的墙像挂了个大电视。啊！还有门口动不动就聚伙扎堆儿来一帮人，贴我们家墙根儿哭鸡鸟嚎，一闹腾就是小半宿，还咋睡啊！”于老太来了连珠炮。
　　 “我这是投诉，可不是来扯犊子的，守着你们这个邻居，算是倒了血霉啦！你给我记下来。哦，你叫啥名儿啊？”
　　 于老太戴上花镜，凑到老警察胸前瞧他的胸卡，谁知一下子声音陡高了八度。
　　 “怎么是你？还没事儿人一样，我哥哥的死谁负责！你等着，你们派出所不是庙小神通大吗？咱们分局见！”
　　 看着老太太气呼呼，颤巍巍地下了台阶，老警察有点儿云山雾罩了。
　　 一周前，附近的大华超市搞买一赠一大促销，一清早门口就有人排队了。于老太那个娘家哥都快八十了，也去凑热闹。超市一开门儿，来了个半老徐娘跑前面加楔儿，老头儿气不过，上前扯她胳膊，女的反骂他耍流氓。一个不让一个，就掐一块儿了。老头儿的脖子被挠成了血葫芦，女的大腿被踢出了一大块紫黑的淤青。保安报110，出现场的就是这个老警察。把二人带到所里取了笔录，又拉他们去公安医院验了伤，脚不沾地去现场调“天眼”录像，寻找目击证人。
　　 让他们回去等候处理的这两天，老头儿不停地打电话进来要说法，为什么不把那个女的拘起来？是不是和你们警察有交情！
　　 结案报告正等审批的当口儿，没想到老头儿却突发心梗归天了。可毁了，肚子疼，怨上了灶王爷，家属赖上了派出所。说是老警察行政不作为，诱发了他家老爷子发病死亡，必须得承担法律责任。可巧，于老太正在长春闺女家，电话里便急挠挠地拱火架秧子，就是他们派出所的问题，不行就去分局上访！
　　 “老梁啊，谁都别怨，怨就怨你咋姓了这个‘梁’字儿！分局政治处来电话了，本来都已经定了让你参加英模演讲团，可还没上班儿就来了好几个人，堵着局长上访。说是不处理，就盯死了告。好好的一个机会，凉了！”所长拍了拍老警察的肩膀惋惜着。
　　 这是结的哪门子梁子！所长的话也带着同情。
　　 又轮到老警察的班儿了。本来是个十五的夜，可圆圆的大月亮，硬是被云彩遮了个严严实实。老警察的心情也跟这天象一样，郁闷得连个缝儿都没有。招谁惹谁了，这不是人转得像个尜儿，祸却从天上掉下来砸吗？不掉馅饼，砸石头，更糟！唉，这贴老膏药，咋就贴得这么寸！
　　 屋里有同事接警，他就沿着小区的甬路来回地巡视。只要是值班儿，他都是这么做，已经成了多少年的习惯。突然，他发现对面一楼的窗户，怎么有块玻璃碎了？职业的敏感，使他的脑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急忙按单元门铃，没有回应，又按旁边邻居家。门开了，一进楼梯间就敲这家的门，还是没人应答。
　　 “不对呀，刚才我还看见老于太太开门放垃圾袋儿，应该在家呀。”对门儿的老先生挠着头自语着。
　　 “啥，老于太太？”老警察脑子里立马闪出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可一瞬间，就顾不上了。他又返回窗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从玻璃碴儿参差着的窗框朝里面照着，哎呀，黑黢黢好像有人躺在地上。不好！他第一反应就拨了120，又给社区主任打了电话，接着又拨通讯录里管内修锁师傅的号码，催他快到现场。
　　 各路神仙，只半小时就下凡齐会了！开了锁，进了屋，才发现于老太斜歪着身子倒在地板上，右手的拐棍儿还搭在窗台边儿上……
　　 “老人家是突发性脑梗，幸亏送来得及时，用上药，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不会留后遗症的！”大夫对老警察边说，边嘱咐着护士把于老太推进了观察室……
　　 又是一个大清早，于老太一爬起来，就催着回来护理她的女儿。
　　 “你写没写完哪，我的大小姐！领导就早晨这会儿最全，再磨叽磨咕就赶不上啦！”
　　 “妈，你就别逞能了，才出院，我去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不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小区门口，出租车“嘎”地停了下来，
　　 “去哪儿？”
　　 “D区公安分局！”
　　 是应该把新账旧账一块儿算算清楚了。
　　 于老太的口气很缓和。
　　
　　 注：1.加楔儿，东北话，不按秩序排队；
　　 2.尜儿，东北话，即陀螺；
　　 3.寸，东北话，不好的事情赶巧儿遇上的意思。
　　
　　 作于2023年9月，于纽约；首发说法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