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母亲传给我暖爱(散文)
霜降一过,天气骤然就冷了。穿着裙子走在街上,一阵冷风吹过,整个身体往一起收缩。突然腿就提出抗议,膝关节疼痛,心想早点穿上棉裤吧,可别臭美了,身体要紧。于是回到家里,打开床板,翻找棉裤。在床下的角落里,有三条没穿过的棉裤,正关切地望着我。我马上拽出一条薄的穿上,暖暖的,柔柔的,很合体,很舒服的感觉。我不由地想起给我温暖的人——我的母亲。
棉裤是母亲活着的时候陆续为我做的,当时觉得穿棉裤难看,就放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存着,近二十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三条没穿过的。母亲的千针万线,我当时并没有当回事,不屑一顾。如今抚摸着棉裤上细密的针脚,想起母亲留给我的暖,思念的情绪涌满心头。
年幼时,母亲温暖的关爱自不必说。年少时,母亲温暖的牵挂,也不必讲。我感念的是,在我成家立业后,母亲对我的关爱依然如故。她长年为我们姐妹几个做棉衣棉裤,后来又延续到为我们的孩子做,我习以为常了。母亲长期辛苦付出,终积劳成疾。现在每每想来,心就揪着疼。
虽说每个孩子的棉裤都是隔年一做,但孩子多,年年不得闲。每次去母亲家看望她,都见母亲在忙碌,拆洗裤里裤面,把打疙瘩的棉花一点一点地抻开,把有窟窿的地方贴上新棉花,用缝纫机把穿短的裤腿接一截,把磨破的袖口换成新布。只要没病,没见她躺在床上休息过。
我上班其实离家不远,但坐不上车,都是走着上班。母亲怕我冻着,给我做的棉裤很厚实。我说太厚了,母亲就给我另做一条薄的;我又说太肥了,母亲就给我往瘦里杀;我扫了一眼裤面嫌不好看,母亲就给我做线缇的。她坐在床上,身前铺着一个续完棉花的棉裤,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伸直,腰与床形成了三十度角,甚至更深,几乎贴到床上,左手在棉裤下面,右手在棉裤上面,穿针引线。她把阳光缝进了棉裤,她把关怀缝进了棉裤,她把希望缝进棉裤,岁岁年年。
母亲总为我们做新棉裤,怕旧的不暖和,可她自己的棉裤几年都不换,棉裤全是大褶子,膝盖上顶起两个圆圆的大包,里面像顶着两个皮球。我对母亲说,妈,你也给自己做条新棉裤穿吧。她却说,不常出门,屋里也不冷,穿旧的干活方便,也舍得。
直到春节,她才穿上我们给她买的新衣裤,高兴地来到厨房,和我们一起择菜做饭。我说,妈,过年了,你休息吧,我们做饭。母亲说,不累,咱娘几个一边做饭一边唠嗑。阳光照在母亲满是幸福的脸上,皱纹里开出花来。看着我们这些长大的孩子,母亲发自内心的喜欢。
岁月染白了母亲的头发,她的心脏病也越发严重了,可她稍微好一点儿时,就又开始给她四个外孙外女做棉衣。我说妈别做了,我给孩子买棉裤穿吧,心脏不好别累犯病。母亲说,买的哪有自家做得好,趁我还能动弹,赶紧给这几个孩子都做一条,我要是不行了,可就没人给他们做了。妈,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长寿的。母亲瞅着我慈祥地笑了,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做活。“妈,你干活有瘾啊,咋就闲不住呢?”我后来才想到,当时我多么不懂事啊,怎么能说出这样让人生气的话呢?谁不知道干活累啊!母亲那时一定是感觉自己的心脏病越发严重,说不定哪天就会过去,可是她首先想着的是她儿女的冷暖,而不是自己的健康。
年轻时为了美,数九寒天我也不穿棉裤,就穿条绒裤,外面穿着裙子。母亲就劝我说,闺女,还是把棉裤穿上吧,到老了腿该疼了。我哪里能听进去呢,心说,妈,你做的棉裤那么臃肿难看,我上班能穿出去吗?我就要用美丽战胜严寒。二十年过去了,母亲给我做的棉裤,那三条没穿过的还在安静地待在床底下的角落里等着我。如今真的应验了母亲的话,老了腿疼了,主动想穿棉裤了。看着有薄有厚的棉裤,想起疼爱我的母亲,感念溢满心头,把棉裤紧紧地抱怀里,脸贴在上面,仿佛与母亲相拥。
想起那天早晨,我正做早饭,母亲突然来电话,说:“丽纯,妈前后心疼得不行,你快来陪妈上医院吧!”我撂下电话飞快地跑到母亲家,也就十分钟。我打开门喊了一声:“妈!”没有回音,我走进屋一看,我的母亲仰脸躺在床上,双腿垂在下面,裤子只穿上一半。我急忙上前喊“妈!妈!”母亲却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我顿时吓哭了。急忙打120。大夫来到家迅速检查,然后拿出报告单,写上几个冰冷的字:“病人已死亡!”“妈啊!”我扑到母亲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十多分钟的时间,母亲竟和我永别了!
母亲是为我们操劳去世的。她没有给我们子女留下片言只语,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吝啬,就那样悄然离开,是怕给我们儿女负担?是怕我们忍不住悲恸?没有留下,是母亲没有什么,她有的是对子女的大爱。这些爱,足以成为我们的财富,我是母亲,会一以贯之,传承母爱给子女,这也是中国母亲的传统,基因无法改变,来自母亲,无需密码。爱己,爱人,推而广之,人生有爱,爱赐我幸福。
常常想起孟郊母亲的“临行密密缝”,我的母亲更甚,有点时间就为儿女做着缝纫,那些沉睡在箱底的棉裤,就是母亲留给我的纪念,无需“临行密密缝”,随时可以翻出来穿上,度过凛寒的冬天。
想起那些年,母亲为我弟弟下岗一时找不到工作发愁,为她的孙子开出租车担心,为我姐姐夫妻不和忧心,为我家务负担繁重心疼……想起那些年,一到冬天她就腌一大缸酸菜,还有各样小咸菜,她和父亲能吃多少呢?就是为我们准备的。想起那些年,我没去分担母亲的劳作,却经常把自己的烦恼向她倾诉,根本没考虑她的心脏能否承受得了,没去想我的烦恼会加重她的病情。虽然她劝解我们,但实际上她的心是放不下的。这是我有了儿子才体会到的。
母亲没有留下遗言,留给我的只有这几条红红绿绿的棉裤。抚摸着这针针线线,包含着母亲给我的暖,包含着母亲给我的爱。这份暖,暖在我的身上;这份爱,爱在我的心头,日子越久越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