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米粑滋养我成长(散文)
一
毕业前,和父母一通电话,谈的差不多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尤其是米粑,胃口就一下子吊起来了。
说实在的,急于往家的方向奔去,有一半是因为米粑的香的吸引。
一辆绿皮火车,从安徽以北出发。先忘记米粑的香,我努力地搜寻着一路的风景,克制着口舌之欲。
北方的天灰蒙蒙,一望无际的平原,沿途高大的树木,灰褐色的树枝上别具特色地安着一个个鸟窝,错落有致,那是鸟儿的家,此时的我如倦鸟归巢,归心似箭,在外求学的时光终于结束,到了回家的时候,我要回家!一刻也等不了!思念化成动力,睡觉前打包好行李,被子、衣服、书……整整四大袋,外加一个书包。早上5点多,90斤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拎着行李就出了学校大门,坐上三轮车,司机熟络地问道:“小姑娘,到哪里?”“火车站!师傅,我赶火车,麻烦您快点啊。”“没问题,你放心,保证不会耽误你坐车!”赶上了回家的列车,再到合肥转乘汽车。一路颠簸,晕车难受。我看向窗外,天渐蓝,连绵的青山出现在眼前,绿色弥漫,仿佛从秋天来到了春天,我知道,家越来越近了,心也越来越轻松。终于,汽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迎来的是父亲期盼的目光和熟悉的笑容。因为信息不通,父亲只知道我下火车时间,不清楚我会搭乘哪个班次的汽车回家,父亲只有估摸着我到的时间,提前在路口等我。运气不好的时候,有时候是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虽然马路离家只有几百米,但是,疼爱女儿的父亲等不了女儿要走的那几分钟,女儿也想早点飞回家见到思念的亲人,那几百米、几分钟,实在太漫长!
“这么多的行李,你怎么能提得动?这一路怎么提回来的哦,我提着都吃力,怎么就这么瘦了?我说要去合肥接你,你偏不要,太任性了!”父亲心疼我,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我知道那刻,他定是心疼坏了,我立马笑着安慰:“爸爸,不用,我这么大了,您别看我瘦,我力气大着呢,再说,我这不是安全到家了!”在学校,我看到有同学把好好的棉被都丢掉了,书大部分也扔了,行李是轻松多了。可是,我的心却绝对不允许我那样做,那些被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怎么舍得。“你是什么时候来等我的?”“没一会。”“真的吗?”我笑着看着父亲,却不信他的话。
“饿了吧,快吃,喝点肉汤,还有粑,这是今年家里收的新米磨的粉做的,知道你要回来,我连夜浸了米一早去打成了粉,你妈妈包的韭菜豆腐干馅,你像我,口味也总是跟我一样。”“在外面,就想吃妈妈做的粑呢!心心念念,终于吃到了!还是我最爱的馅!”“吃吧,多吃点,以后不让你一个人离家那么远。”北方的饮食大都以面食为主,我哪里吃得惯,语言也不通,刚去的时候,到处找米饭吃,最后的结局就是,每天我不再纠结能不能吃到米饭,只在乎馒头是不是松软,只是那种对米香的思念与日俱增,思乡之情刻骨铭心。现如今,因肠胃不适,面食利于消化,反而喜欢上那曾经一度让我烦忧的馒头了,有时候,有些经历也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但是心中的那份执念却不曾损失点滴。就像在外的游子不吃口米粑算不得完整地回家。家乡的米粑,一种用米粉做的小吃,外形是圆的,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年年这个时候要准备过年吃的米粉。大米浸泡一夜,沥干水分,挑到隔壁村做挂面的店里,机器把米搅成粉,放在簸箕里晒上两三个日头,就可以用容器装起来,随时吃随时去舀,很方便。更早些,家里还用石磨来磨米粉,大人推着磨子,雪白的粉一点一点把盆堆满。馅料根据菜园收获的时令蔬菜炒制,我家乡的称呼其实就一个字——“粑”。母亲说,“粑”有“巴”根,猜想一定是祈福孩子能长成一棵根茎紧紧“巴”住泥土长成参天大树吧,民间小吃的名字总是简单,我从中看到了家乡人质朴的心愿。米粑也叫“孝心粑”,相传始于东晋名将陶侃为了孝敬病重的母亲发明制作了“米粑”,几日没有胃口的陶母吃了皮薄鲜美的米粑,赞不绝口,连食数个。陶母去世后,每年清明陶侃常以“孝心米粑”怀念贤母。这一美好传说,赋予家乡这一传统小吃神秘色彩。我们家乡过节除了包粑,还是包粑。如正月初一祭祖包粑、过生日做生日粑,我是怎么吃都吃不烦、吃不腻,吃了好几个,睡意来袭,睡梦中,总能感觉到父亲轻手轻脚地来给我盖被子,还有那一声声心疼:“太瘦了,孩子在外面吃不好,我们南方人还是吃大米养人。”
父亲,用自责来表达对女儿的爱,我用被子蒙住头,假装睡着,眼泪止不住地流。真的想一下子窜起来,搂住父亲的脖颈,什么也不说。
二
“今天你爸爸过生日,他没回来吃饭,最近一段时间,厂里太忙了,你把这几个粑送去,要盯着他吃啊!”怀里揣着装着米粑的布包,我一路小跑,朝着前面高大的烟囱跑去,高耸入云的烟囱越来越清晰,冒着红色的光,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厂里拉砖头的蓝色卡车进进出出,工人们正忙着上砖,“一二、三!”口号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景象。“你找谁?咦,你是黄厂长女儿吧?”“你怎么知道?”我挺纳闷:我没来过啊。“你跟你爸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经常听人这么说,我早已接受这种说法。“叔叔,你知道我爸在哪里吗?”“他肯定在那边,机器坏了,你爸在维修,去吧!”穿过整齐的红砖墙、灰色的砖胚堆、灰尘弥漫的窑洞,终于在一堆“轰隆隆”的机器声中,看到了父亲,头戴黄色的安全帽,手上拿着我叫不上名字的工具正在埋头修理,旁边有个工人在给他递工具。“爸!”“你怎么来了?这里太乱了,危险!你回家去啊。”父亲不停地用眼神催促我离开,那双沾满油污的大手依然在不停地忙碌。“是妈让我给你送粑,今天你生日呢。”“那你去外边等我!”父亲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站在机器房外看着父亲。第一次看到工作中的父亲,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争分夺秒地修理那个庞然大物。时间慢慢过去,奇迹出现了,原本岿然不动的机器发出了“轰隆隆”声,我却不觉刺耳,不,应该说它在唱着一首悦耳的曲子。快速工作的机器发出浓烈的柴油味,就像父亲身上的味道。“你吃过了吗?”“我吃过好几个了,妈妈说你肯定没时间吃饭,还真是!”“得把这台搅拌机修好,它一停工,出砖效率低,工人们就都没饭吃了!”父亲的语气很严肃,那时候的我,不太明白父亲话中的严重性,只知道,在多年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当我因为工作加班到半夜,学校办公室的灯只有我的那盏亮着时,我总会想起那天父亲修理机器的场景,父亲对工作的认真和负责的态度,不知不觉给我留下深深的烙印,我们都有自己神圣的使命。父亲坐在砖上终于吃上了米粑,我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也完成了母亲交给我的使命。“厂长,烟囱堵住了!没办法烧砖了,你快去看看吧!”“走!”父亲把咬了几口的米粑塞给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着一群人来到烟囱下面,人潮涌动中,听到有人说:“太危险了,厂长,要不还是找个年轻人上去吧!”“是啊,太危险了,你不能上去!”父亲抬头望向烟囱,没有说话,只见他利索地穿上厚外套、戴上手套,弯腰、卷起裤腿、抬头、双手用力抱住烟囱踩着烟囱外围的小石阶,一步一步往上爬,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想看又不敢看,不知道过去多久,父亲终于爬了上去,炼丹炉又冒出了浓烟。父亲站在烟囱最高处,脱下外套用力地摇着,我们不敢发出声音,只等着英雄下来。坐在地上的父亲,一边吃着米粑一边说道:“烟囱修建好,我是第一个爬上去的。”“其实,到半腰的时候,我也害怕,不过,有你还有你妈妈做的粑,给我壮胆了呢。”我看着手里的米粑,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那一刻,父亲在我心中是摘星星的超人,是个大英雄。“走,我们回家吃!你妈妈该着急了!”坐在大英雄的坐骑上,我也是个小英雄了。
米粑的甜,米粑的力量,用不着说什么鼓励的话。父亲心中爱着这个家,一个米粑有着亲情的温暖,父亲珍惜着,喜欢着。
三
好吃的味道会上瘾,我们总能找到更多吃米粑的“借口”。忙忙碌碌的一年结束,地里的庄家都收回来了,金黄的稻谷堆满仓。常常听到大人坐在一起议论:谁家今年打了多少斤稻子。收成多的往往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幸福而自豪的微笑,那是对辛苦劳作一年的农民最大的犒劳。新米磨成粉,收起来,等着不忙的时候做点米粑吃。
过年期间,我们不用上学,天天嚷着母亲给我们做粑吃,母亲开玩笑地说:“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吃,我老了以后,那时候恐怕就吃不上喽。”“妈,我跟你学。”“对,自己学会了,想什么时候吃都行。”“等我学会了,我做给你们吃!”早上热气腾腾的米香顿时就唤醒了我的味觉,爬起来,来到厨房,灶台上两个锅里,一大锅米粉粑,另外一锅熬的稀饭。我一边嚼着焦香的米粑,一边怪母亲不喊我起来错过了跟她学习的好机会。我总是好奇,母亲到底是几点起来的。终于有一天,母亲答应教我了。我搬把椅子,坐在旁边认认真真学,只见粉团在她的手里不停旋转,几个回合下来,圆圆的粉团就变成了手掌般大小漩涡状,放上满满一大勺馅,然后团成汤圆形状,再按压成型,往往我还没瞅明白,一个扁圆扁圆,薄薄的洁白的米粉粑就做好了。我跟在后面学了几次,也只学了个大概。
2022年冬,二老先后感染新冠肺炎,年纪大了恢复缓慢,嘴里没味道,看着视频中的双亲消瘦的身体,我恨不得马上飞到他们身旁。于是,一放假,我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孩子飞奔回家。想吃点什么,“要不吃米粑吧,”父亲说,“最好馅里加点辣椒。”有母亲这个老师傅在旁边指挥,说干就干,在脑海中演练了很多次,终于要实战了,我拿出几个萝卜,削皮、洗净,切成丝,然后切成米粒大小的丁,锅里放水,把萝卜丁倒进去,煮几分钟,再捞出沥水,这个过程可以让萝卜变软同时去掉萝卜的辣味留下甘甜。萝卜沥水时,我开始切肉,用肥瘦相间的肉最好,肉嫩且有油。把肉同样切成萝卜丁一般大小,然后锅中放油烧热,把肉丁放进去炒,加酱油、盐,再加点生姜、大蒜、红辣椒,进行调味调色,最后加入沥干水分的萝卜丁,炒几下,馅制作完成。母亲讲,米粑要好吃,馅很关键,做到这步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和粉了。和米粉,需用开水,干了、稀了都不行,这个很不好把控,说到做粑,可以说是我妈的绝活,她总能做到,把粉和得不干不稀,做的粑也是皮薄馅多,不仅好吃还好看,在油锅里煎得焦焦,咬一口脆脆的,满口流油。我没有学到她的手艺,母亲说,可以和稀一点,做的时候,手上沾点粉,粑做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在以后,这也成了,自己的小窍门。
粑做好后,第三步就是煎了,现在,有平底锅,煎粑的难度大大降低。锅烧热,放点油,把粑一个个放进去,煎上一两分钟,让粑长点壳子,加一点水,等水烧干,翻个面,让另一面也长点壳子,就可以盛起来了。看着父母吃着我亲手做的米粑,很欣慰!
直到现在,我仍时常记起一个场景。冬天的早晨,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阳台上,晒着大太阳,吃着美味的米粉粑,那是一家人团聚的幸福,这个幸福,也有我出的一份力。父母呵护中的我,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可以用来遮风挡雨的树!
常常想起米粑,想起父亲在厂子里吃米粑修机器的一幕,想起母亲教我做米粑的细节。历历在目,香味入心。
米粑滋养我成长,米粑的故事成为我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