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门前那棵花椒树(散文)
我家门前有棵花椒树,据说树龄比我年龄还大。
那棵花椒树就长在我家院子左前侧的院坎上,与同样长在不远处的那几棵笔直挺拔的香椿树比起来,她那七拱八翘的身材,确实难以给人留下太多记忆。
但奇怪的是,全村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家门前那棵花椒树。
小时候,我是不大喜欢那棵花椒树的,总觉得她不像房前屋后栽的那些桃李桔杏等果树,既能开香艳的花,还能结脆甜的果。花椒树长在那,纯粹就浪费了那块地。
喜欢并爱上那棵花椒树,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的;最早喜欢上她,则是儿时过春节。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受“三年自然灾害”影响,那时整个社会物资极其匮乏。过春节,只能在大年初一早晨,吃一次糖心芝麻馅汤圆,后面几天还想吃汤圆,就只能将汤圆粉和成面团,掰成小块丢进开水锅里煮三、五分钟,待汤圆粉团浮出水面时,再加点醪糟酒,就算是春节的一道美食了。而善于持家的妈妈,每年腊月底,就会把家里仅有的几十斤面粉分成几份,一份压成机器面,一份炸成酥肉、麻花和面页果果等,另一份则会发酵成老面,用炼制猪油后的油渣,配上花椒、芝麻、食盐等,做成花卷。当时那种环境,这已经是很难得的美食了,而更难得的是妈妈总会留一些老面,搓成拇指细的面条,再切成小段,分别做成小白兔、小燕子、大公鸡等各式鸟禽面点,再把自家栽种的指甲花捣碎,描绘上眉鼻嘴等,花椒则被当作眼睛嵌在上面,无疑起到了画龙点眼的作用。蒸熟后端上饭桌,个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既是美食,又是玩偶,谁都不忍动筷子。
由此,我便爱上了那棵花椒树。后来我渐渐明白,花椒树的价值还不单单体现在这里。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城市居民的吃穿用等生活用品,大都是凭票供应;在农村,肉蛋糖酒等,也需凭票购买。像我们这种农村家庭,只有在完成了“公家”下派的“统购猪”“公购蛋”等指标任务后,才能领到配发的少量物资供应票;但即便有供应票,大多数家庭也无钱购买,有的人家甚至连食盐、照明煤油等生活必需品,也会因无钱购买而时常断用。
无煤油照明还能将就,而缺盐少味的日子却不好对付。这种情况下,我们家那棵花椒树,就显现出了其重要作用。善于持家的妈妈,在花椒长到五六分熟的时候,就会采摘少部分下来,当作青花椒晒干留用,以保证其它花椒有充分营养成长。到了八九月,花椒成熟红透后,妈妈先在树下铺上旧塑料薄膜纸,再攀上人字梯,细心地用剪刀把每一粒花椒都采摘下来,收捡回来晒干后,分出一部分与黄豆、辣椒,制作成豆豉;另一部分与芝麻一同碾成粉末,制作成花椒芝麻盐。有了这两样佐料,不但能节省不少食盐,而且做出的菜也特别可口。
每年,无论采摘多少花椒,妈妈总会给邻居们送一些过去,教她们也做一些豆豉和花椒芝麻盐。还会留一些用草纸分包成小包,凡村里有人来讨要,妈妈都会赠送其一两包。
后来我当兵到了部队,妈妈随哥哥仍生活在老家。每次探亲回去,总会发现房前屋后的那些果树,因逐年老化,挂果减少而被新的果树逐一替代,唯有那棵花椒树,依然长在那里,每年仍能采摘好几斤花椒。
再后来,我鼓励哥哥在高速路边新修了房子。搬家前,妈妈专门提醒我们,一定要把那棵花椒树移栽过去。我们都劝妈妈,现在生活越来越好,花椒已不再是什么稀缺之物,用不着再栽花椒树了,但妈妈却不为所动。
我和哥哥端详了老半天,那花椒树满身都长着刺,确实不好移栽。便给妈妈建议,确实要栽的话,待搬下去后,重新找一棵花椒树苗栽上就行了。
妈妈不听这些,硬要把原来那棵移栽过去。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花椒树虽然长满了刺,但却从没主动刺伤过别人。”
无奈,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去移树。后来,村上一位老伯给我们建议,先在花椒树根部选一枝细小支干留下来,将主干从贴近地面处锯掉,来年开春,留下的支干长出新的叶芽后,再将其连根带土一并移过去。
按照老伯的建议,我们顺利将那棵花椒树移栽了过去。栽下后,那棵花椒树仿佛焕发了青春,当年就长过了人头,三、五年便长得比原来那棵还茂盛,结的花椒也比原来更多了。
每年采摘完花椒,妈妈仍会催着哥哥晒干包好,拄着拐杖挨家挨户给邻居们送些过去。
我们提醒她,现如今谁家都不缺这些东西了,送过去人家也不一定会吃。
但她仍坚持要送,还对我们说:“吃不吃是人家的事,送不送则是咱们的事!”
我细细品味,若有所思。很多事,最可贵的,不就在于坚持做好自己吗?
春节回去,尽管妈妈已经年老,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给我们做那么多美食,但仍会弓着腰和面、揉面,为我们做各式鸟禽面点,一下子就把我们拉回到儿时的甜美记忆中。
我围着那棵花椒树左瞅瞅、右瞧瞧。细细算来,几十年来,她已经产过几百斤花椒,我们家几代人甚至全村人都吃过她结的花椒;而除了扎根的那小块土壤,我们几乎没给她提供过任何资源,她也从不会向我们提任何要求。
从她身上,我分明看到了朴实和善良!
我们家房前屋后的那些果树,无论开的花多么鲜艳,结的果多么甜脆,但随着时间推移,都已被新品种果树所替代;那棵花椒树,被移栽到新房子这边后,虽又焕发出了新的青春,但终有一天,她也必将老去!那时,我会用一棵新的花椒树来替换她吗?
如果她老去的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会让时间陪伴着她自然而然地化为泥土,即使已不能再看得见她的躯干,但我坚信,她身上的那种品质依然还在。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那棵花椒树下,长出了一棵花椒树苗。
朴实和善良,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