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贫穷是什么样子?(随笔)
现代富起来的年轻人,在家吃肉,出门坐车,上学接送,过生日有麦当劳肯德基。尤其是“零零”后一代新人,对徒步百里,以为是说“天书”,对自行车驼一袋粮食,似讲“天方夜谭”。最年轻一代对“贫穷是什么样子”一片空白。我是“40后”,生于解放前的兵荒马乱的抗日年代,家住农村偏避小县,家贫土地少日子苦,倾倒几件亲历贫穷,在空白上洒两滴墨,或许对人有点激励。
无房可居,住草料房。
五零年建国刚一年,土地改革分得两亩多地,这解决了吃饭问题,少住房并无半点改善。祖上房产四合一院,分家叔父分去一半,我家只有一座厢房(即关中“半边盖”之厦房),一座庭房。庭房虽高大,本作客厅为祭祖、摆宴席用,不盘土炕(北方住房取暖必备),不能做住屋(居室)。况我父过世未下葬,在庭房“囚葬(厝停)”,不可住人。厢房四间,两间为“一部”——即一个住屋,大哥大嫂侄子占一部,我和母亲姐姐住的一部,二兄长要结婚新房要用,只好我和母亲姐姐搬出,面临无房可住的困窘状态。
无奈,邻家富户院大房多有“马房”数间——喂牲口、置家具的低等房院。经人说合,答应借给一间草房,一门一窗一土炕,住了两年多,大兄长就在囚丧父亲的庭房一角盘了个土炕,我和母亲搬回来,与囚丧死父亲住在一起,经历一年多。那时,我只十几岁上完小,有母亲在与死人住在一起也不怕,白天多在外,晚上点清油灯,日复一日熬着苦日月,一直住到父亲送葬以后。
家无银钱,父死不葬。
在家乡老人下世,一般在“头七(死后笫七天)”送葬入土是千古之传,但也有一时不下葬的,一是等配偶下世,父母“合墓”(两棺同穴),二是家贫徒四壁无钱下葬。我父不能埋葬属后者。
父亲得病后六年即病逝,年未华甲,当时只有大兄长刚成家,二兄长上学,二姐未出阁,我未上小学,一家六口,地少收成少,粮食勉强维持吃饱。加之大兄长成亲花费不少银两,多属借贷,无粮可卖,纯农民,没有其它收入,何来银钱葬父。
家乡民俗,未下葬的棺木需放在庭房,用带麦草的泥坯封固起来,即“暂厝”,家乡俗称“囚丧”。这一囚丧就是七年,经历二兄长成亲、二姐出阁。第六个年头,二兄不幸在陕北银行英年(二十二岁)夭折,大兄搬尸骨,国家民政部门发下一笔怃恤金,又大兄得子,乘喜气,才摆席请乐人,安葬父亲和他的二儿子。
在民间一个村只有一副送葬用的“丧舆(抬棺木的丧车,俗称红顶轿)”,岩一家同出两副棺木不多见,就得借外村的。也是苍天开眼,我父有运气,下葬当年,村上旧丧舆破损太多,决定做副新丧舆。村上有一患病老人知道做新丧舆,庆幸自己能坐上新丧與入土,但他无那运气,至死新丧舆未完工,还是用旧丧舆抬去坟地。
父亲亡灵有运,在厅房囚丧七年,临葬新丧舆刚上漆油完工,父亲坐头一次。民间是有讲究的,新丧舆开启前要祭祀,记得由父亲的好友,一个姓刘的老师,领全家孝子,献上猪肉、佳肴,朗读祭文,三跪九叩首,在乐鼓乐中,棺木抬上丧舆入坟地,村上不少老人赞叹,长发(父名)哥有红运,坐着新丧舆入土,也是一种幸运。
穿人赠衣,借人围巾。
上小学上初中,冬天常因置不起一顶棉子,耳朵得不到保护而冻烂,脚因上学走雪路而浸泡裂缝淌血,没有什么好法子,用土制膏药贴一贴能减轻痛苦,痛得不能上体育课就请假,在操场边休息。
到了在大城市上中专,学生多数贫寒,上不起高中大学,才选上中专这一条路,因为国家管伙食费,还有助学金,我亦如此。农民村来的孩子穿戴简扑、紧遮体而已。记得渭南有一位叫宋新锁的,洗完脸毛巾不拧干,问他为什么?他的话让人吃一惊:“拧干,毛巾使用时间短,再买一条没有钱。”白水县有个叫林成森的,冬天棉衣两个袖子是两截布接起来,很少见,家里甚贫寒。
记得清楚我县芝川瓦窑头村王天籁,高个白脸,忠诚厚道,与我同在机床202班,他舅父在西安四军医大学眼科主任,供外甥上学日子富裕,夏日见我没有背心穿,将他的一件家布做的白布背心赠我,我穿了好几年。毕业后,他与妻张秀兰分陕南工作,再也无法联系,想念只能默默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假期回家,那时冬夏学生都是坐大卡车回家,车箱上用几个“兀”字形铁杆挂一块大布,夏挡雨,冬挡雪,但不挡风。在春节放假大冬天,本来就西北风呼呼,加上车高速飞奔,寒气逼人,人人都缩头缩脑,用最好的围巾把脖子围的严严实实。
寒冬坐车,我光脖子没围巾,让人怜悯,记得有一位在青岛上学的女生,眉目清秀,人善心好,她围两条围巾,见我寒冷不忍,慷慨解一条借我围上,顿觉暖烘烘,少受寒。直到终点县城南关分手,围巾还给人家,只可惜时年幼,未记名字未记地址,日后报恩当,成了“望人兴叹”甚为惋惜。
无钱理发,小麦代币。
上完小十几岁,是共和国刚成立的几年,农民孩子已经不愿接受农村农民剃光头,而是留长发——俗称“留洋楼”。然理一次发只一毛钱也拿不出,很是难办。当时小农自耕户,商品很不发达,农民手里现金匮乏,市场除人民币交易,也允许以粮食代币交换。一些小商贩鸡蛋换蔬菜、小麦换瓜果,烂铁换"洋糖"很流行。学校镇上那个理发馆为吸引更多生意,特别是小学生,允许交小麦代币理发。那时一斤麦子也就两毛钱,交小麦家里是不给的,办法就是夏收时在麦地“拾麦”,那时未人民公社化,属私耕户,到处都可拾,本村地外村地都跑,迎烈日,冒酷暑,一个夏收,拾十来斤麦子,交到理发馆可理十次八次,一年的理发问题就迎刃解决了。
“贫穷”不是谁的过错,那是历史的印迹。贫穷也不可怕,寒家出贵子;“穷不过三代”,上一代人总是为下-代人披荆斩棘,作开路先锋,艰难是成功人的垫脚石;长江后浪推前浪,坐有车,碗有肉,生日有肯德基,是时代的脚步声,神州世界总是迎着一片曙光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