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五更，跛娘拉亮灯火，穿衣下床，洗漱一番，到厨房炒点菜饭装进保温桶里做早点，收拾停当，穿上黄马甲，便打开门又回头锁上门，然后推出院子里柴屋间小三轮，骑着三轮一头扎进浓浓的月色之中。
　　 跛娘是名环卫工，十几年如一日，不论寒来暑往，不论春夏秋冬，每天这个点，她都按时出去，就像日落月出，日出月落一般永恒。从家到街上有一段路没有路灯，有月的时候，跟着月亮走，没月的时候，将手电筒绑在车头上照着路面走。跛娘想：我一个老婆子，没钱没色怕什么？想是这般想，但月黑风高，四周出奇的安静时，心里还是有点怵。于是，高亢几声，唱着歌儿给自己壮胆。
　　 跛娘六十多岁，头发全白，满面沧桑，一般人很难看出她的年龄。是的，她有一个悲惨的人生。跛娘姓潘名丹，小名叫丹，丹从小放牛，11岁那年夏天，一个傍晚，暴风雨突然来袭，丹在山边放牛，一阵电闪雷鸣，小牯牛发疯般地从山坡上狂飙而来。丹在牛背上狂颠，惊慌失措，双手紧拽缰绳，哭爹喊娘，最后还是从牛背上栽下来，跌在一条沟渠旁折断了左腿，因家庭贫寒，治疗不彻底，落下病根，从此腿残，走路一颠一颠的。因为残疾，走路不便，朋友都远离了她，于是，她形单影只，顾影自怜，没有了往日的天真活泼，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与人交往。
　　 从小学到中学，丹踽踽独行，成天趴在学习上，成绩一路高歌。考中专吧，考取中专，转户口包分配，凭丹的成绩，拿到铁饭碗应该不成问题，许多同学对她羡慕嫉妒恨。中考成绩出来了。天不遂人愿，因差2分而名落孙山。丹痛哭一场，老师、同学都替她惋惜。
　　 丹的父亲没有将女儿腿治好觉得愧对女儿，女儿有残疾，再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女儿读书，多读点书，父亲心里才好受点。丹擦干眼泪，跨进了高中门槛。丹一如既往发奋读书，成绩依然班级名列前茅。高二时，班主任安排岩与丹同桌。岩身高1米7，高挑、英俊、潇洒，就是成绩差了点，班主任就是想在学习上有个传、帮、带。一开始，男女之间那个“三八”线很严格，越线就用拳头伺候，但岩的情商很高，帮丹值日打扫卫生，托人买学习资料一式两份，一份送给丹。丹习惯了孤独，总是拒绝。岩不气馁，下雨天，到食堂替她打饭，冬天的早上常给她买早点。作业本写完了，细心的岩就提前买好送她，省得她跑路不方便。冬去春来，有一个周一早上，丹走进教室，打开抽屉，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抽屉里是一束洁白的栀子花，栀子花香顷刻弥漫到整个教室，同学们翘起鼻子寻找香源，丹立即关上抽屉，伏在桌上装模作样看书，心里，却像进了一只小鹿，扑通扑通地乱跳，脸上火辣辣的，像燃起一团火。她瞥了一眼岩，猜测十有八九是岩干的。心里除了气，还有莫名的温暖感觉，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露出声色。眼尖的同学，一看就明白岩和丹有故事，鉴于丹性格刚烈，同学们不好捅破窗户纸，有一个女生大声道：“啊，多香啊！这好像是爱情的味道！”一番抒情，赢得全班齐声响应：“多香啊，爱情的味道！”顿时，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气氛。丹的脸红得像五月的桃花，但她伏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生怕别人瞧见。
　　 春天里，南方的雨最恼人，一下就是三五天，周末，同学们陆续回家，只有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望着远方，等待父亲出现。丹家离校有七八里路，大半是山路，雨天，道路泥泞不好走，每个周末，不管是晴天下雨，父亲都来接她，可是今天怎么没来呢？正当丹焦急万分时，岩推着自行车出现在丹面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校门口，雨幕里，只有岩和丹。岩说：“上车吧，天快黑了，雨天路难走，我送你回家。”丹犹豫不决，岩拉了一把，丹顺势坐到车凳上。
　　 淫雨霏霏，山风微微。山路上除了风声、雨声、行车声，四周异样地安静。一路颠簸，两颗年轻的心跟着一起跳动。谁也不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到达丹家门前不远的小桥边停下来，一柄伞下，两个人深情对视，丹忽然抓住岩的衣袖。
　　 “为什么要送我？”
　　 “我喜欢你！”
　　 “我是个残疾人，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坚强不屈的性格、喜欢你聪明才智、喜欢你遇事冷静，总之，喜欢你的一切。”
　　 又归于平静，两眼紧盯，丹的脸红扑扑的真好看，岩，趁其不备，在她的脸上轻吻了一口。这一吻，就像一股电流，多年内心的孤独痼疾顷刻间融化。一团火焰在胸中燃烧，这就是爱情？丹在问自己。
　　 从此，丹的眉头舒展开来，话也多了起来，笑容又回到了丹的脸上。他们不管别人怎么看，不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只要岩问题目，丹是有问必答，耐心辅导。
　　 一晃，走进了高考考场，岩和丹分在一个考场，一个小组，座位一前一后。这么巧合，岩说：“这就是缘，是上天的安排。”岩有些激动。
　　 熟悉考场回来，岩将丹带到一个小饭馆，两人交谈甚欢。岩说：“丹，今年高考我恐怕有点悬，你今年帮我，你一边做一边把纸条传给我，你今年若考不起，凭你的成绩，明年再考必定能考取。”“好吧！我也希望我们两都能考取。”高考成绩公布，岩果然榜上有名，丹名落孙山。丹送走了岩，背起书包返校复读。丹突然心里感到空荡荡的。岩一个礼拜来一封信，只有接到岩的信，读到那热情洋溢的鼓励文字，心里才得到安慰。半年过去了，信渐渐少了，岩总能找到理由。到了期末，信像断了线的风筝不见了。过年，岩说是留校搞家教挣学费，没有回来。丹的精神崩溃，恨岩就是个陈世美。丹一病不起，年一过如残花败柳，骨瘦如柴，放弃了补习。从此，丹闭门不出。父亲急得团团转，就是有力使不上。又到过年了，小姑知道后，特来安慰丹，和侄女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和侄女谈人生、谈挫折、谈志气，为那种负心汉伤害自己不值得。一段时间后，丹似乎明白了什么。过了年，跟着小姑一道到县城一家手袋厂工作。一晃又是三年，丹因心灵手巧，多次受到厂长嘉奖。因有文化，被提拔为质检员。这时，有个小伙，也为质检员，对丹有意思，丹不再相信爱情，一口回绝了他。小伙不死心，也不再提爱情，一直关心她，帮助她。两年的时间终于打动她，在小姑的撮合下，两人终于走到一起，领了结婚证。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接连生下一儿一女。有了儿女，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儿女的教育上，为自己没有进大学而懊悔，不再让儿女重演自己。正当一对儿女进高中就读时，丈夫查出胃癌，这真是晴天霹雳。丹无法接受，成天泪流满面。为治好丈夫，丹花去所有积蓄，且债台高筑，最后还是撒手人寰。学校知道情况后，两个孩子学费全免，直至高中毕业。两孩子争气双双考取了重点大学。
　　 两个孩子读大学都是靠国家无息贷款完成的，毕业后，很快找到了工作，丹感到无比的欣慰、幸福，可是，人却老了，头发白了，不再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丹了，而是孩儿们嘴里的跛娘了。跛娘不愿意去大城市跟儿女们生活，而在县城郊区买了一间民房，本可以在这里安享晚年。可是跛娘觉得，孩子是国家拿钱读书的，应该知恩回报，于是，跛娘自动报名加入环卫队伍，成为一名环卫工。
　　 跛娘承包了尧城主干道一条街的环卫工作，这条街绿花带，树大树多人更多。春天里，香樟树开始冒芽，老叶纷飞。秋天里，枯叶凋零，满地金黄。这条街卫生最难清扫。清晨，霓虹灯下，早起晨练的人们看到一位“白发跛女”在那里，拉着皮桶，一路清扫。当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跛娘呈给市民一个锃亮的街道。跛娘多次获得环卫部门颁发的“环卫标兵”。
　　 跛娘，喜欢环卫工作，觉得生活很充实、很有意义，有时还能助人为乐，遇到精彩的故事呢。
　　 夏天，最爽的时间是清晨，跛娘比平时起得更早。一天，正当她打扫卫生时，看见树下一个人，双手按着肚子，在那里痛苦呻吟。跛娘走近一看，是个小伙。
　　 “怎么啦，小伙？”
　　 “不知道，我的肚子突然剧烈地疼痛，救救我吧。”
　　 “好，上车！”
　　 跛娘将三轮推到小伙旁，扶小伙上车。跛娘吃力地踩着三轮，向医院急驶而去。
　　 医生说：“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医生要家属签字，跛娘只好代表家属签字。交钱，哪有钱，跛娘搜遍全身也只有三百元钱。
　　 “奶奶，我没带手机，我报个号码，请打给我妈妈。”
　　 “好，我来打。”
　　 不能再等了，医生火速将小伙推进了急救室，两个小时过去了，小伙父母匆匆赶来，握着跛娘的手，千谢万谢。小伙出来了，医生说，因跑步引起的急性阑尾炎，若迟来一刻，将穿孔导致性命不保。小伙母亲再次紧握跛娘的手，眼泪都出来了。
　　 又一个清晨，月光如水，霓虹闪烁，跛娘扫地时发现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方便袋，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跛娘捡起，打开一看，哇，全是百元大钞，跛娘掂量掂量估计有二三十万，怎么有这么多钱？谁丢的？这人肯定急得不得了。跛娘，完成打扫任务后，便坐在树下吃早点，等失主来找。等到中午还是不见来人，跛娘只好到附近买点盒饭，接着再等，等啊等，又等到霓虹灯亮。忽然，见一个中年男子，沿途寻找什么，跛娘走上前去问：“小兄弟，你找什么？”
　　 “找钱，我的钱不知丢那里了？”
　　 “什么钱？丢多少？”
　　 “我是建筑公司的出纳，早上骑自行车送工程款，三十万。”中年男子说话带有哭腔。
　　 “用什么东西装的？”
　　 “黑方便袋。”
　　 “来，我捡到一个方便袋。”
　　 中年男子接过方便袋，一数，恰好三十万，激动得要下跪，跛娘立即扶起。中年男子拿出两万元以表感谢，跛娘说什么也不肯接。
　　 月光如银，跛娘骑着三轮，哼着小曲往回赶，今天，跛娘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