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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疫情期间做“陪人”的那些日子(散文)


作者:林梢客 秀才,2937.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49发表时间:2023-12-07 16:10:30


   但后来,我的档案被留在了小城。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难以挽回。我明白是H做的,当时却也并没有多想。
   但婆婆突然絮絮地念叨:“那天H来问我,‘娘,我毕业去HM好不好?’我不问吗,‘你在HM有认识的人(能给助力的贵人)吗?有好的去处吗?’H说,‘没有!’我就说,‘没有咱不去呀,人生地不熟的,离家又远。’就这么着,为了你的工作呀……”
   我倏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婆婆,半天才颇为激动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他人生地不熟的不能去,我在这里,不也一样人生地不熟吗?怎么就能让我来呢?”
   婆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张口结舌地不知言何,终于讪讪地收住话头,缄口不语了。
  
   第五天
   今天,抽血化验结果比较理想,可以由住院一部的内科转至住院三部的骨科,为几天后的微创手术做准备了。
   因为东西太多,我一个人用轮椅推着婆婆转移有些困难,便申请了推床转移。婆婆不必穿衣下床,还可以将一部分东西堆在床上,一起运走。另外一部分放在轮椅上,我回来送床的时候,再把轮椅推走。
   每天来给婆婆输液的护士负责送我去骨科办理移交手续。这个护士长得特别像《我的前半生》中的凌玲,但比凌玲更温柔更漂亮,也更有亲和力。我们两个一起推着床,下七楼,穿过一条宽阔的长廊,一路行至住院三部,再乘电梯升至十四楼的骨科。
   住院三部是新楼,所有的设施都很先进。走出电梯,便觉眼前一亮,因为电梯外是阳光房,东面和南面全是落地窗,有几个晒架,可供晾晒洗过的衣物。按钮进门,骨科处处明亮开阔,地面和墙面都一尘不染,光洁如镜,说照得出人影,一点都不夸张。我的强迫症被彻底治愈了。
   在内科接触到的,从医生到护士基本都是一色的美女,骨科却有许多年轻阳光的小帅哥,我们一到,便都非常热情地迎上来,殷勤帮忙。肯定是实习生了。幸亏有这些年轻的小伙在,没用我出力,就轻松将婆婆转移到了骨科的病床上。
   内科的护士同骨科的护士办理交接,细致到每一处皮肤都检查到,若有压伤破损,是要厘清责任的。
   内科的护士回去了,我在骨科办理完各种手续,在四五张表格上登记信息并签字后,护士给我一张通行证,要我去门诊更换婆婆胳膊上系的腕带。我还要顺便将内科的床还回去。
   一个人推着床,进出电梯以及拐弯转角都有人热情帮忙,担心的状况无一出现。换好腕带,非常顺利地将床送回到原先的病房。那个像凌玲的护士走进来,将一大包药交给我,嘱咐我带去骨科给大夫看看,该怎么用听大夫的。
   我推着轮椅以及满满一轮椅的包包裹裹,跟护士告别的时候,习惯性地挥挥手说:“再见!”护士明显顿了一下,也笑着说了一声“再见。”
   一路走着,兀自懊恼。医院是不适合说再见的地方,走出去的人,都希望同医院再也不见。
   带着内科开好的药去给骨科的大夫看,骨科的大夫全给否了,说这些药可以带回去备用,从明天开始,骨科有新的治疗方案,会给开新的药物。
   唉,好吧!
  
   第六天
   骨科各方面条件都好,病房设施先进,卫生间同宾馆一样,宽敞漂亮洁净,洗手盆和淋浴随时都有热水可用。唯一不好的,是不再有一人的单间。病房虽然整体档次提升,配置却少,除了橱柜足够使用,一对沙发和陪护用的折叠床都没有了,留给陪护者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铁质方凳。看来,我又要增加一项席地而眠的新体验了。
   病房里有三张床,最南面靠窗的,是一对近七十岁的夫妇。两个人热情爽朗,快人快语,看上去性格都不错。妻子体制内退休,丈夫貌似国企下岗后,做过几年生意。他们两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妻子椎间盘突出,腿疼得厉害,治疗了两天,已经能自如行走,出入无碍,但还需要做手术。唯一的女儿在本市某小学任教,护理工作落在丈夫身上。妻子退休金很高,医疗费报销比例95%,言谈间颇为自得,各种凡尔赛。丈夫的退休金不及妻子一半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丈夫对妻子体贴入微,端茶倒水、洗脸洗脚自不必说,零食水果都是送到嘴边,护理工作做得相当好。
   中间床上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大姨,和我婆婆一样,摔了一跤,腰部骨伤。陪护者是她五十多岁的儿子。大姨面善爱笑,但很沉默,基本不怎么说话。儿子却很健谈,和南床的夫妇聊得热火朝天。
   婆婆被安排在最北边,进门第一张床上。每张床上都有米色的帷幔,拉起来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隐私性还是不错的。
   同病室的人都很热情友善,我刚提起暖瓶,南床的老先生立即告诉我热水炉的方位。其它一些需要知晓或注意的,也一一给予热心的指点。
   婆婆是标准的“社牛”,我出去买饭的时间,已经跟人家聊得很嗨了。我回来后,只听到赞声一片。
   有夸婆婆的,中间床大姨的儿子对婆婆赞不绝口:“一看你家老太太年轻时就是个利落人,思维很清晰,说话很有条理。我母亲就不行,我母亲有点……”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头,叹了口气。但我看大姨还好,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笑起来挺慈祥的,正常交流也没什么问题。
   也有夸我的。包括中间的大姨,一直念叨着:“看人家这儿媳妇,多好呀!亲闺女又能咋滴!”还有南床夫妻,我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婆婆一个劲儿说你的好呀,我们都以为是闺女,她说是儿媳妇,一个劲儿夸你呢!”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了,唯有习惯性地默然微笑,寂静欢喜。
   在医院,大家都睡得特别早,不到八点,就关闭顶灯,各就各位,做好了休息的准备。
   我将垫子在地板上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其他人都很安静,唯独南床鼾声如雷,响彻病房,那睡眠是令人羡慕的香酣沉实。
   第二天起床,南床的先生对中间床大姨的儿子说:“你睡觉真安静呀,一点动静没有!”大姨的儿子长叹一声:“唉,那是没睡着哦。大姐的呼噜好响!”
   原来,皆如我一般哦!
  
   第七天
   11月5日,预约了上午八点的拍片检查,要推床去门诊处的医技楼。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南床先生告诉我,可以要求护士站安排人,也可以联系志愿者。实在不行,还有他们两个(他和中间床大姨的儿子)可以帮忙。还强调说,特殊时期,就得有特殊的安排和行动。
   主管护士带实习生们来查房,我说明情况,问是否有人陪我同往时,一个帅气的实习小哥主动要求,我去吧!
   我申领了两张通行证,同实习小哥一起推床下楼,前往长廊尽头的医技楼。
   这些实习小哥来自小城的职业学院,是专为军队培养的医护人员。每天来上班的时候,统一的迷彩服,蓝色棉衣,排着整齐的队伍,年轻干净、朝气蓬勃,看着特别正向阳光。
   因为早有预约,尽管等候检查的人很多,我们还是很快被叫到,检查顺利完成。
   中间床的大姨恢复得很快,据说开始翻身都不能,4日是手术后的第二天,晚上已经能够自己下床去卫生间。她的儿子迷糊着没听到,我轻声问她,一个人可以吗?她使劲点着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新奇又兴奋地慢慢走着。我向她竖起大拇指,她笑得像朵花儿一样。早晨起床后,我告知她的儿子,她的儿子也高兴得直夸她:“真是长大本事啦!”
   5日上午输液完成,下午他们就可以出院了。大姨伤得比婆婆重,但身体各方面状况良好,他们一共住院五天,我婆婆入院已经十余天了。一直在做各种前期治疗,到现在腿上的血栓尚未完全消除。不知什么时间才可以安排手术。
   到了这边病房,婆婆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折腾了。清晨五点大家都不动,她也不再叫我起床了。倒是我睡不着,早早起来坐在地上借着廊灯写东西。
   病室人多,婆婆找到了新的兴奋点,话痨特质被彻底激发,逮到机会就不停地说。南床又是个特别八卦的包打听,她的丈夫常为此责备她。她不止一次想要打问我们家的事情,都被我简短笼统一言带过了。没想到她和我婆婆正好合拍,在她的引导下,婆婆话匣子打开,比比划划聊个没休。我中午出去买饭回来,婆婆已经将家里所有该说不该说的,抖了个底儿掉。包括她三儿一女的家庭关系、身体状况、房产财资,等等等等。听南床一一向我求证,我简直头大。
   中间床的大姨不声不响,不是睡觉,就是含笑聆听。不问,极少说话,问一句说一句,绝不多言语。就是南床先生喂妻子吃水果时,她偶尔会不屑地低声嘟哝一句:“你又不是不能动,干啥让人家喂。”
   大姨的儿子曾经说过,他的父母感情不好。大概是从没享受过这种你侬我侬的蜜意情趣,所以感觉特别不能理解吧。她其实只比南床夫妇大了几岁,是同代人。
   大姨睡着的时候,他的儿子经常历数母亲的不是:“性子慢,又懒,家里再忙,也是睡到时候才起来。跟我爸正好相反,我爸性子急,干活快当,对我妈是各种看不上。两个人一直不对付。现在我妈跟着我住,也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让我媳妇各种看不上……”
   对着外人这样吐槽自己的母亲,也许内心是真的憋屈吧。虽然他有时候语气会有些不耐烦,但他对母亲的照顾其实蛮细心周到的,南床夫妻也一直夸他:“这小伙子很孝顺,对老太太真挺好!”
   我蛮喜欢大姨这样安安静静的性格,大姨的儿子却欣赏我婆婆这种类型,还结合我的表现,说婆婆一定是当家做主说了算的,要不我也不会这样待她。婆婆比较强势不错,但对我不起任何作用。我的所作所为,跟她的强势也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我是第一次护理这样的老人,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就像我做其他任何工作一样,要做,可不就要做好吗?我所做的,都是自己感觉该做的,洗脸洗脚擦身,端屎端尿清洁,包括每晚泡洗她那满口的假牙,既然做,不就要做到位吗?婆婆虽然与我没有血缘亲情,但她是丈夫的母亲,孩子的奶奶,无论她待我如何,我善待她,也是理所应当的。当然,我也不会勉强自己不能承受的,为婆婆洗脚,我会戴上手套,端屎端尿洁体,也会戴上手套口罩。每为她翻身整理一次,我必须全方位洗手一次,否则过不了心理关。婆婆倒也并不见怪,需要我的时候,甚至会直接说,你先戴上手套和口罩,我又想怎样怎样了。
   下午,中间床的大姨被她的儿子借用婆婆的轮椅推着,戴着南床送的帽子,笑容满面地出院了。
   几分钟后,两个实习小哥麻利地换完被罩床单,保洁打扫完毕,喷雾消毒后,又一个病号躺在担架床上,被推了进来。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农妇,也是摔倒后腰部骨折。一直没当回事,在家延宕了一个月,已经不能行走和翻身。姑且称她11床吧。
  
   第八天
   从昨天晚上开始,南床夫妻就一直在吵架,而且吵得很凶,以至于南床先生摔门而去,南床则叫嚣着:“走了更好,我自己清净,不要你们管,我自己爱咋咋。”
   但是不过十多分钟,南床先生就回来了。回来后殷勤地洗了些水果,巴巴地请求南床吃。但两人还一直在无休无止地争论着,以至于昨晚南床气得没有睡好,呼噜声小且稀疏了许多。
   今早起床,他们依然旧话重提地争论着,彼此骂骂咧咧,各自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南床先生很快又被气走了。
   南床还在骂骂咧咧着抱怨、发狠,只是那抱怨听在我们耳中,很有些凡尔赛的意味。
   原来,南床本是计划在此做微创手术的,结果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她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做微创,必须做开放型手术,全麻,手术时长可能需要七八个小时。即便开放型大手术,南床也依然想在此做,但南床先生以及他们的女儿却坚决不同意,说这儿的技术不过关,一定要她去北京做。为此,夫妻两个才一直争论不休。南床忿忿地说:“爷俩疯了似的,非要去北京,我在这儿做怎么了?人家不都在这儿做吗?照你爷俩的意思,普通老百姓还不活了吗?我就不听你的,光让我生气。”
   我笑着说:“生什么气呀,人家分明是疼爱你、担心你。你们这可是典型的‘爱的争吵’呀!”
   今天,婆婆情绪不高,一直沉默。
   婆婆瘦骨嶙峋,卧床数日,凸起的脊柱骨顶磨得有些红了。担心会生褥疮,护士为她上了防止压疮的敷贴。但不知为什么,昨天晚上她竟然将贴在脊柱上的敷贴私自揭了下来,还连夜非常得意地告诉我说,很结实,我费了好大劲才弄下来。我无语又无力。唉,昨天刚刚贴好,这还不到一天,就兀自破坏掉了。
   上午,护士来做检查,敷贴也是检查项目之一,当时还做了标记,拍了照片的。我告诉护士,敷贴已经被撕掉了,护士惊讶又不解地问婆婆:“你撕掉它干啥呀?你这么瘦,又老躺着,很容易得压疮的。不是昨天刚贴上吗?这一贴可好几十元钱呢,你不心疼呀?”
   婆婆在我面前言语滔滔,在护士面前可乖得像个小孩子,又自知理亏,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此后便一直沉默着了。
   我说,压疮很痛苦,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好像是说邻居家的谁曾经得过,生不如死。那你为什么还要弄掉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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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陪床手记,是诸多陪护者共同的心声。医院,是患者心中的灯塔,是生命再次起航的寄托之地,但同时医院也是一个彰显人性的地方。作者陪护的对象是自己的婆婆,作为儿媳,做到如此实属难得,就像文中所言,那是遵从内心的旨意,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的境界令人敬佩。文笔坦然真诚,可见作者一颗清灵智慧的心。特殊时期,疫情肆虐,医院只准一人陪护,为替丈夫,作者主动请缨,前往医院陪护11天,是一个好儿媳,更是一个好妻子。医院是一个特殊的窗口,同一病房的是病友,也是陌生人,陪护之间也是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作者笔下,是陪护期间的所见所闻,也是社会一角的呈现,尤其人性被描写真实可信。关于亲情,关于人性这篇文都给予了深度思考,慨叹人生,感悟生活,一切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深度好文,流年力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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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23-12-07 16:17:47
  与作者有缘,感同身受作者的经历。我也是一个儿媳,最近一年里,一直在伺候公婆,我几乎是一气读完此文,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但我相信这也是我们修行的内容,对待公婆的态度不能取决于他们待我们的态度,我们时时要做自己,很认同老师文中的观点,读此文我就像遇到了一个知己,在无解的苦闷中忽然发现了头顶的一束光,眼前豁然一亮。感谢老师分享,期待更多,祝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回复1 楼        文友:林梢客        2023-12-08 14:04:44
  感谢清鸟老师深刻用心的解读,感谢您的理解和认同。善待他人,也是一种修行。心态温暖阳光,才能看到更美好的人生风景。祝福清鸟老师愿愿得偿,事事如意,笔健文丰,冬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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