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玄死了，才五十来岁，临咽气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照顾他的瘸弟弟，还出医院给哥哥买吃的去了。
　　 办白事儿，老石这个办公室主任不能缺席。不是没儿没女吗，场面一定很冷清，这葬礼也好办！
　　 “冷清？好办？瞧热闹吧！”法官老婆白了他一眼。
　　 十二年前老玄从外单位调来的时候，他那张“好人脸”，领导一打眼儿就相中了。吩咐啥，每次就仨字儿——没问题！可时间长了，还真不是没问题。让他落实个什么事儿，常和他的姓重了一个音——悬！老石可没少给他擦屁股。回家嘚咕，老婆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第二天，老石早早打车去了北华苑殡仪馆。他的瘸弟弟，已经在门口招呼来宾了。别说，不大一会儿，也来了三四十人。老石心说人缘儿不错啊，可一进告别厅，眼睛却又直了，家属的卧儿上，咋一下子站了三个人！
　　 一男一女，一身孝服，腰扎麻绳，头上还都披戴着过了肩，齐了腰的孝帽子，再打个灵幡儿，简直就是农村出大殡的架势！不是没儿没女吗？咋一下子从天上降下俩呀！
　　 紧挨着的，是一个半老徐娘，身材蛮好，不胖不瘦。特别是架着的那副白框宽边儿眼镜，更显出了一种文化人的气质。她没披白孝，只是胸前戴了朵白花儿，左臂佩了道黑纱。
　　 老石有点儿懵圈了，这究竟是个啥组合？十来年和老玄同顶一个天棚，也没见过这几个人哪！
　　 “你谁呀？哪个庙的姑子，跑这儿烧香啊！”孝女抬手推了徐娘一下。
　　 “你问我呀？我还没问你们呢！披麻戴孝，那老玄肯定是爹了！可爹病了一年多，住院都好几回了，你俩猫哪儿转筋去啦！这会儿来认爹了，那得去问他呀，他认你们吗？”徐娘转脸用手指着躺在玻璃罩子里的老玄。
　　 “人没了还放骚，我叫你不要脸！”“啪”地一个大嘴巴，把徐娘的眼镜都打掉了。徐娘也没了斯文劲儿，反手就和她抓到了一起。一扯下她的孝帽子，呀！里面是大红的绒衣，脸上还是描了眉，画了眼影的浓妆。
　　 “老玄哪，你走太急了，咋不吱一声啊！我来晚了，我当初不应该跟你怄气呀……呜呜……”
　　 啥时候又进来一个哭得大鼻大泪的女人，额头上扎着宽白布带子的孝，这应该是他的老婆啊！孝女只顾和徐娘吼，孝男却盯上了。
　　 “你是不是走错门儿，哭错主儿啦！好几个告别厅，瞅准了再进！”啊！不是他妈，众人又伸了舌头。女人却眼皮也不撩一下孝男，对着老玄的灵柩，猫腰就是三鞠躬，斜眼扫着还在打吵的俩女人，一脸地鄙夷不屑，出了告别厅。
　　
　　 二
　　 尸骨未寒，可不能闹翻啊，起码也得让走了的入土为安哪！老石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哎呀，谢天谢地，可算有帮着解围的了。一个看上去也有五十出头儿的来宾，应该是老玄的同学吧，走了上来。
　　 瘸弟弟事先安排了薄酒素菜答谢。泄底怕老乡，跟老石坐一起的，果然是老玄的高中同学。
　　 我这个老同学年轻那阵，可是风流倜傥啊！再加上好吹个“小牛逼”，就总交桃花运。
　　 你说对了，玉树临风还好拍胸脯，哪个女孩儿能扛得住这样的诱惑啊！后来到底和我们班的班花走一起了。
　　 “他那个时候就好说大话呀？看来这可不是一日之功了！”老石插了一句。
　　 后来这一改革开放，原先那几个班花正眼都不瞅一下的男生，都淘到了金，董事长当着，二郎腿儿翘着，奔驰宝马坐着，她就嫌老玄没能耐了。老玄呢，认死理儿。当初你主动投怀送抱，倒贴都乐意，现在嫌弃上了，这架就掐得没完没了啦。俩孩子都十来岁了，还是一拍两散了，娘仨抱了团儿，唯独老玄净身出户。班花到底不是等闲之辈，都当什么经理啦！俩孩子随妈，一样的势利眼，跟这个窝囊爹早没联系了。
　　 “那他后来就一直单着？”
　　 哪呀！家里红旗一倒，外边就彩旗飘飘啦！跟他拍过的蜂啊蝶呀的，少说也有四五个。
　　 “他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呀？”
　　 人老珠黄，铁定今不如昔了，可他走了三家单位，都分了房子。这三处房子，还已经买断了两套，咋还不值点儿银子！
　　 “啊哦”，老石总算从五里雾的云头，落到地面上了。
　　
　　 三
　　 “热闹吧？”法官老婆下了班儿，一见老石连灯都没开，傻愣愣坐在沙发里，就知道了一个大概。盛了饭刚坐下来，老石还是憋不住了。
　　 真叫你说着了，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做梦也想不到能这么热闹！活着不孝，死了乱叫，借死人给自己脸贴金的大有人在。可今天，他们却根本不要脸了，掐一起拉都拉不开，就差没你死我活啦！唉～我就是看着他那个没人搭理的瘸弟弟挺可怜。
　　 你不是说前天去医院看他，说有遗嘱，把房子都处分给他这个弟弟继承吗？
　　 是啊，今天他那个老同学也说了，老玄说给他弟弟已经录音立了遗嘱，还信誓旦旦地又拍了胸脯“没问题！”
　　 啥？录音遗嘱？
　　 见老婆的眉毛挑了一下，老石又没底了。他们肯定得上法院了。你说说，法院能根据这个录音医嘱，把房子都判给他弟弟吗？
　　 老婆把刚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了，轻轻摇了摇头，蹦出一个字儿——“悬！”
　　
　　 2023年12月下旬于纽约，12月25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