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凡】我和自行车的故事(散文)
一
上世纪中叶,新中国在战争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百废待兴、艰难困苦之际,我不识时务地降生了。六十年代初,国家又连续遭遇了三年自然灾害,而我又出生在更落后的乡村,挨饿受冻几乎成了常态,生活的困顿难以述说。熬过艰难的三年,日子稍微有了起色,大家的笑脸渐渐替代了愁容。
那时候,三叔未成家,三姑四姑还在外地读书,一大家子祖孙三代挤在一起。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是其乐融融。
某一年,三叔有了置办自行车的打算,在茶余饭后的家庭会议上讨论。当时的农村,这可是件大事,太稀罕了,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几乎就是奢侈品,全村四五十户人家都没有这物件。我们也是在大夫来看病打针,或者邮递员传递报刊信件时,才看到这新鲜玩意儿。如今家里也要置办了,别提心里多乐呵了。那时的自行车大概在一百五十多到一百八十元之间,三叔是个学校教师,每月工资一分不花,大概也要攒四五个月,但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大家都把这当成了最美好的盼头,在外地读书的三姑四姑甚至还各自提前买来钥匙链,一个是塑料丝编制的,一个是塑料彩带编制的,都是金鱼形状,五颜六色、小巧玲珑的很惹人喜爱,我时常从匣子里取出来把玩。
骑自行车不要驾照,但也要技术。新车子未到之前,有时候,三叔骑来同事的车子,我们便见缝插针,偷偷地学了起来,先是四姑,然后是姐姐、哥哥,再排到我。当时我很小,骑到横梁上也够不到脚凳,只好“掏裆”。初始之际,我把左脚踩在脚踏板上,右脚蹬地,一步步地前行。有了些感觉,胆子就大了,把自行车推到胡同的坡顶,左脚踩蹬,顺势而下,得意忘形之际,一个趔趄,人仰车翻,摔在地上,赶快爬起来,怕人看见露怯,顾不上拍打尘土,扶起车子想逃走,可是车子怎么也推不走,不知哪里卡住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哥哥过来了,扶着车子检查了一番,告诉我:脚蹬子弯了,这回你可惹祸了,等着回家挨收拾吧吧。三叔是我的老师,对我和我们兄弟很严厉,大家都很怵他,如今惹了祸,挨训自然是躲不过了。虽如此,还是禁不住自行车的诱惑,只是不敢那么莽撞了,每次都是在哥哥姐姐练习的空当,央求他们给个机会和帮助,从后面扶住车子,一点点地练成了。
二
小学五年级时,要到邻村读书,大约有三里的路程。当时三叔教我们语文,孙老师教数学,彼时恰逢文革风头刚过,学校的教学渐入正轨,学习气氛也浓郁起来,加上两位老师的严厉管教,我的学习渐入佳境,成了他们的得意弟子,那一年是我学生生涯中最快乐的时光。当时,隔一段时间,老师们就要搞一次聚餐,用农村话叫打平伙,相当于现在的AA制,只不过饭菜是自己做,卖酒的活基本上归我。
先前,我一直骑的是三叔的车子,那是青岛产的金鹿牌的,这车子的刹车也在脚上,性能特别好,向后一倒,轮胎就抱得死死地。那一天,孙老师偏偏把他的车子给了我,那车子是手刹的,可当时我却忽略了。这也不能全怪我,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想的那么周全?
从学校到商店是一条的砂石路,去学校是上坡,去商店当然就是下坡了。以往从坡顶开始,我会一直任惯性向下溜去,直到中途有个小桥,那里略有些隆起,我才踩刹车,那种自行车的脚刹性能很好,即使突然踩死也不会发生危险。那一天,我如法炮制,快到小桥时我一脚向后倒去,却发现是空的,才知道这车子不是脚刹而是手刹,情急之中用手一捏,却刹了前轮,结果后轮依旧向前冲,巨大的惯性随之将我一个前滚翻,重重地摔倒在地。说真的,那一刻我的疼痛很少会有人体验过,欲哭不能,欲站乏力,并且岔气得连呼吸都困难。巧的是李校长这时正从坡底推车上来,将我扶起,问我有事没有,我咬着牙硬挺着说没事,校长先走吧。等他走后又呆了五六分钟,稍稍缓过神来,扶起自行车一看,车把已经摔断,骑行已经不能,只好推着车子步行挨到商店,打上酒,再推着“残疾”车子步行返回学校。
晚上放学回家后,心里一直忐忑着,就被三叔训斥,结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三叔依旧用他严厉的方式把我恨恨地责备了一顿。我知道,这严厉的责备不仅仅是因为摔坏了车子,更重要的是要我以后做事要动脑子,要谨慎,不可鲁莽处事。
三
来到锡盟,读了师范之后,被分配到胜利汉校,距离市里有十五华里,没有自行车,来来回回太不方便了。恰巧,上班没几天赶上发工资,而且是三个月的薪水(那时中专毕业包分配,起薪从毕业那天就算)。拿着三个月的工资,觉得底气很足,便求朋友帮忙,买了个飞鸽牌自行车。有了自行车便有了动力,来来回回的,办事方便,也锻炼了身体。
转年,学校和供销社联合搞体育活动,纪念五四青年节,其中就有自行车越野赛。这类比赛大多属于联欢性质,没什么规则要求。起跑的时候,我便耍了一点心眼,别人都跨在车子上,我却是双脚着地,哨声一响,推着车子助跑了一截后跳上车,因此冲在最前面。但由于速度过猛,导致呼吸紧张、心跳加快,不得不放慢一些速度,来减缓身体的不良反应。就在这一瞬间,后边的人马就陆陆续续地追上来,其中那个供销社的王姓大哥,超过我之后突然做了个右转,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这对后边的人是很危险的。就是那么一刹那,我都来不及反应,他车子的尾部就刮了我的前轮,随之人仰车翻,我就被放倒了。这时,后边的赛手一个接一个的从我身边冲过,庆幸的是,没有其他选手因我而摔倒。我当时又气愤又懊恼,用鲜血淋淋的双手扶起车子,准备退出比赛原路返回。这时落在最后的同事骑到我身边,从车子上跳下来,我劝他不要管我,快追前边的人。他未听我的话,弯下腰帮我把车链子安好,把车把子扭正,然后鼓励我和他一起重返赛道追赶大部队。
接下来的路程很奇怪,浑身好像充足了电一样,一点也不觉得疲劳,也也没有呼吸紧张心跳加快的迹象。上半身伏在车子上,双腿猛蹬拼命地追赶,一个接一个的对手不断被我追上、超越,临近终点时只剩最后一个目标,那就是绊倒我的那个选手。说真的,那次比赛从开始我都没什么具体的目标,就是参与就是玩,可摔倒再起后我就有了一个明确目标,一定要追上并超过这个人。渐渐地,目标近了,更近了,……当接近他时,我感觉到他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而我仿佛还有用不完的力量,便力气倍增,几乎是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就超越了他,而就在超越他的一瞬间,突然产生了恶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蹩倒,转而一想,如果他那一绊是无意的呢?我不是等于做了恶人吗?一念之间,还是善意占了上风,便顺着赛道冲向终点,并向大家举起双手。那一刻,心里的感觉真好,不仅仅因为夺冠……
四
八十年代,虽然改革开放了,但还是计划经济,供销社也没退出历史舞台,有些紧俏商品依然凭票供应。那时我刚刚完婚,尚处在两地分居中。一次,到妻子工作的地方团聚,她说弄到了一张自行车票,交了钱,但供销社没给组装,一直没拿到货。我听说了这事,很为妻子高兴,也很迫切想看到新车子。于是,便与妻子一同到库房,把车子的零部件提了出来,开始组装。
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干这种活儿,之前也没用心观摩过,先装哪个,后装哪个,一点也不懂,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其实,自行车虽小,但零部件也不少,特别是内里轴承都属于精密部件,力度的大小都有严格的要求,太紧了,车子会显得沉重,过松了,轴承来回晃荡,容易损伤零部件。好好歹歹,忙出一头汗,终于把大架子装完了。
上车轮,最大的难点来了。每只轮子有三十二根辐条,它们与轴承和轮圈上的眼儿都是一对一的,但辐条与辐条之间并不是简单依序排列,还要编织花样,这其中包含着力学原理。如果错了,轮圈受力不均匀,很容易被压扁。无奈,只好借来一辆车子,一边观察,一边琢磨,再依葫芦画瓢,总算让六十四根辐条一一归位。上好了辐条,把两只轮子装到车架上,第二个难度来了,那就是拿龙平圈。这项工作技术含量较高,既考验眼力也需要有熟练的技术,可咱是赶鸭子上架,哪有什么技术和经验?要知道,安装了辐条的轮圈并不是规范的圆,力道紧一些的地方会扁一些,力道松的地方就会偏鼓,整个轮子呈椭圆状,有时候还左右歪斜,俗称“瓢楞”,滚动起来自然费力气。因此要把辐条松紧度调匀,这个过程叫“拿龙”。具体操作就是把车轮朝上倒放,一只手指贴近轮圈固定不动,另一只手摇动车轮转动,哪个部位摩擦手指了,就把那里的辐条放松一点,就这样反复操作,耐心细致,一点点的车轮就成为规范的“圆儿”了。
第三个难点是安装链盒。普通车子多是半链盒,操作相对容易,妻子这台车是上海产的凤凰牌大链盒,链条是全封闭的,操作空间小,比起一般自行车安装难度更大,崭新的车子,若不小心,很容易蹭掉亮晶晶的漆皮。就这样小心翼翼、反复实验、仔细推敲,几上几下,终于让链盒归了位,一个新车子诞生了。
装好了车子,骑出去试了一圈,心里的快意满当当的,很有成就感,还有就是对工匠师傅的由衷敬佩。
五
2019年,发现髋关节有问题,转年,瞅着疫情的空当,做了微创。恢复过程中,担心行走多了又会磨损,在大夫的建议下,又拾起了自行车。如今,只要天气允许,没有大风、没有雨雪,每天我都会骑上这匹“宝马”,沿着锡林湖赏景,绕着敖包山逡巡,或者在大街小巷的滚滚车流中穿行。虽然,自行车没有摩托车那份潇洒迅捷,也缺少轿车的舒适惬意,却能锻炼身体,还为节能减排作贡献,汗水浸透衣背,乐趣尽在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