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我和世界只隔一层墙(散文)
有些时候,人和人就是这么远,却远成咫尺天涯。生活在城市的高楼之间,虽然上下层距离很近,不到三米的空间,空间却永远显得很远,像一个宇宙隔着另一个宇宙。生死其实也是这么短,短得就像一缕即将熄灭的炊烟,挡着一层屋顶的薄板,一条细细小小的泥路,又被野草荒埋着国,像父母墓地与我的记忆。
我确实在过着这种日子,时间像出土的文物,一旦出土就开始褪色,特别寡淡,特别冷漠。活在一种平庸的心态里,无病、无钱,无人,无友,内心被反复的呻吟,折叠出一地无端的寂静。
今天早晨,我的邻居,也就是我的楼上,一个中年男人走了,死在自己的床上。他死的时候,我也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和他的卧室就是上下相隔,只隔一层楼板,一堵薄墙,相距不过三米。
在同样一个冬天里,他走了,我还在,仿佛与我无关。细想之下,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这么短促,短促得就像生和死之间短短的两个字,没人能够知晓,此时此刻,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生命理解,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短促的理解。站在过道里,我看到他的女儿在哭泣,这是男人的独生女儿,高大白皙年轻,哭泣时颤抖着双肩,像背着一个沉重的包。男人的妻子无声地坐在台阶上,被几个亲戚陪同围坐着,像有意在隔开一份看不见的悲痛。台阶很凉很光滑,像骨感的冬天一样,像整个新疆的雪季一样,冷得只剩下空地上的冰冷,硬得只剩下寒风间的冰渍。
几个月来,因为家事造成的心情原因,我很少去写东西,只在无聊时分才会偶尔翻看几页书。更多时间里,总是在一个人时,甚至就是在大堆的人群中坐着之际,也会忘记身外心外的东西,像世界与人生并不存在、追求快乐的人群并不存在一样,顽强而孤独地想着自我的心事,驱赶着生活中无端而来的纷扰。很多事,教会让人变得心酸,觉得无奈,甚至想到死与生的问题。其实我并不怕死,死不过就是人的最大终结,是结束一切的喜剧结局,更是从生开始就有的等待,怕也没用,不怕相反会更好一点、多出一份出世的随意。
这几年,身边的一些熟人,就陆陆续续进入了生病吃药告别人生的轨道,开始了与生与死用力较量的正式对抗。虽然我们都是60年代出生的人,刚刚吃上60岁的饭菜。可是,我们又像顽皮的儿童,相互约好似的,在医疗条件、养老金增多、房子大、休闲时间多,趁着这些越来越好的日子,不停地折腾着自己的身体,不停地折腾着灵魂的去留,与死神玩着擦肩而过的游戏。有时候,还要找到自己是谁,要花费很大气力寻找很久,才能找到有着灵魂的自己在哪里坐着;有时候,虽然能让人觉得充满希望,发现这份有着希望的岁数,却很短,也很远,像远远挂在寒冷中的一轮太阳,正用几十万年前奔赴而来的宇宙光线照到身上。感恩着它们穿过了茂密的云层,透过干枯的树枝,稀碎破烂地洒在脸上,落在眼里,照亮心情。我觉得有很多时候,需要醒对生命的每一时刻,虽然有时你无可奈何,却又满怀希望,也许这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生活吧。
楼上这位邻居性格很犟,因为卫生间漏水,我们争吵过,就是因为他的麻木和执拗而生气失和。起初,上下楼相遇时,都不说话;关系变得好一些时,我们才会点点头笑笑,算是一泯彼此的恩怨。我并不知道他是癌症患者,前几个月,他蹒跚着步履下楼,我正迎面而上,楼阁狭窄,只能给他一道微微侧身的空间,我在让他先下,等他过去,我才拎着土豆白菜上楼。真不知道,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遇见,从那以后,再未看到过他上下楼梯,否则,我会主动和他说几句话,相互站站,也算消除一些楼上楼下之间的不愉快。今天他被抬出家门后,我才算明白,我又一次让过了他的身体,也让过了他即将落地的死亡,让他带在身上的那些东西,和并不宽裕的空间一起跟着他走了,不再去承受即将停水买电的日子。
前几天,才和我的老同桌打过电话,她是我从小的青梅竹马,从小学到中专我俩都坐在同一间教室,虽然有共同的青梅,也有双方父母递来的竹马,却因缘分未成夫妻,只能成为无话不说的知已。如今,她已经化疗三四年时间,化疗后的电话里,她的声音显得很虚弱,每说到一句话的尾音时,就像在远远的地方听到她轻声的喘气,极像一阵扫过之后的轻风。也许长处病中,她现在说的都是不太好的事,她的病不知能撑多久,她的女儿也到结婚的年龄。我们共识的一个女同学,去年就因病去世了,生病的女同学态度坚定地谁也不让去看,只想安静地面对生命的终点。
这个冬天显得很漫长,像一地无边的雪原,像一堵沉默的长城,甚至像夏日里永远冰冷的故宫,把人间的事重重地放下,搁放在我们的墙外,隔在一个冬季的寒冷中心。
这个冬天我极少出门,总是喜欢呆在并不温暖的屋子里,变得非常热爱起一个人的世界。听着楼上的脚步和东西落地声,我也清楚楼上的男主人,也常常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整个冬天没有再次下楼。我的屋子和他的屋子之间,只是上下一层,近得无法推开,有些时候,就像活在乡村大院里的一大家人,他知道我,我知道他。
生活在这种被称为城市的世界中,你根本没办法去选择孤家独院的环境,不管喜欢与否,对不对脾气,接受不接受,进入城市就只有一种结果,就是你必须和一些人住在同一个地方,共居在非常近仄的小小单元。那怕是陌生的二家人,彼此不来往的楼道,还是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买面吃饭、脱衣睡觉、因事吵架,然后是礼貌有加地谨慎来往,彼此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和他只隔着一层楼顶,一堵墙;尽管楼层很薄很近,20厘米、30厘米,卧室挨着,厨房连着,过道通着,卫生间用着同一根水管,连对方夫妻吵架都能听出谁有道理,谁在家里管钱做主当家,墙面贴着地砖、楼顶隔着空心板,可是却觉得很远很厚,并不能真正成为一家。
从去年到现在,整整过了半年,时光让人觉得很短,短到只有一天的路程。我更多是看手机看电视,几乎很少去写东西,更多的时间,脑子变得空空荡荡,不知道该想什么,去想什么,就是想了,想过后又有什么用呢?一切生活的内容都是与吃穿住行相关,仿佛这就是人类生活的全部,然后把每一天过得平凡重复而且无味。就是在这份淡而无味的日子里,我不甘心地隔绝了很多,我的亲人,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曾经的友人,过去的一切,他们都远远在几千公里外。我想快乐自己,以此去快乐他们,快乐着身后的每一天,甚至大胆地想去快乐眼前的岁月。其实,这种日子也不错,人生就是短短几万天,数几下就数完了,比数钱都快,干嘛非要细数一个遍呢。
既然如此,索性就来个痛快吧,干脆做自己想做的事。翻看曾经的相片,找找与儿女一起的幸福,回忆与父母相处的时光,再打开电脑写几篇小文章,不让每一天变得空白,其实就是快乐。既然能够找到,就让一切快乐起来吧:他们快乐,我才能快乐;我的快乐与很多人并不相干,我从不想让我的痛苦与不快找到我,也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带着别人不快乐,何必呢,即使让他们知道,又能如何解决问题,相反会给他们带来负重和烦恼。
今天,我的邻居走了,我和他只隔一层墙,一层薄薄的墙。这一层墙,让我在一杯酒之间,变得智慧无比。我和这个世界都隔得并不远,与这座城市的陌生人,与离世的父母,与远方的女儿,甚至也是一墙之隔的邻人。
即使在他死去的那天早晨,我们也同样享受着,共同照射着这天的温暖旭光!
二〇二四年三月五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