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遇见(散文)
一
遇见那个环卫工人,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很通透,也似乎赶着那个环卫工移动,斜斜的影子就像一道刻画在地面上的风景。
他弯着背,用一根长长的稻绳一圈一圈地缠着树枝,并找来几根木头顶着。那是一棵野荔枝树,由于结果太多,沉甸甸的,眼看就要断了。他的动作很是缓慢,十分小心,认真得就像穿针引线。做完这一切,他又从环卫车上拿来一把锄头,在树底下一锄一锄地挖着,一锄一锄地往根部垒着土。我放眼望去,四周的花草树木,不管或大或小,不管是珍奇品种还是平常的树种,虽没有像别的公园里的那样精心剪枝塑形,但从它们树干粉刷的石灰,和根部那一圈圈的松土、垒土,可以看出,每一棵树木都是经过了精心的护理,可以说是用爱抚摸过。我不由得羡慕这些树们、花们,它们既可以像野外的树木那样肆无忌惮地生长,又可享受人们帮它保暖驱虫、松土垒窝的待遇,如果它们有感知,一定会流下感动和幸福的泪水。
日久生情?我这样解读环卫工和那棵树。
我问:这片园林都归你管吗?他答:不是的,我只管扫这条石子路。他黑红的脸上,荡漾起憨憨的笑容。这一下子令我惊奇感动了。只管这条林子,却弄起了树,这不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吗?
我虽这样想,但更多的是敬佩。我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这条石子路。此路由各种颜色,不同形状的鹅卵石铺就,上不见其头,下不见其尾,少说也有八九里,就那样九曲十弯,清清亮亮地向远方爬去。虽已是秋天,可两边的树木依然繁茂。有草儿茵茵,花儿朵朵,有虫鸣,有鸟叫。我每天接送孩子,都会从这里路过,有时逮着空了,便往那儿奔了去,或盘坐路边的石块上,或脱了鞋子,任性地光着脚板踩在石子路上,听风吹,听鸟叫,听花开,听落叶与大地喁喁私语。这里的声音,丰富得令人惊喜。在这享受的背后,我有时也很纳闷,同时也会很感动,我无论早来或晚来,这条石子路总是干干净净的,不留丝毫杂物,感觉连石头缝隙里都用手精心抠过。而那一粒粒小石子,更不用说了,像擦亮的眼睛,泛着纯净和柔和的光,正想与你窃窃私磨哩。石子路两边的林子,同样经过精心打扫,那一层层的落叶被集在一起,堆成馒头状,暖暖地抱着树根,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祥和与静(净)美。于是,我每一次走过,都会莫名地感动,甚至有一种想见到这位环卫工人的冲动。我并不是一定要上前说上一句什么感谢的话,我只想单纯地看看他,投去一抺祝福的眼光。是的,我不能站在一边去评价他,唯有祝福,祝福这道风景。
终于得见了这位环卫工人,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大概六十多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灰白,背微驼。但我感觉他并不难看,因为他的眼睛里,始终溢满着一种温和清亮的光,让人看着总是那样心安。他穿一件灰色的外套,袖口有着补丁。从他的衣着来看,他是一个生活十分俭朴的人。我看他干活那么卖力,不忍心打扰,却忍不住又问:“这两边林子也是你整理的?”他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不碍事的。”他的笑容依然憨憨的,就像涌在树底下那一抱一抱小红花似的树叶,娇羞、温暖而又实在。此时,一只小花猫从环卫车上跳下来,在那工人的脚下蹭了几下,“喵喵”几声,然后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蜷着了,忽又爬起,蹿上了树枝,与鸟儿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我忍不住又问:“这猫是你养得吗?”
他答:“捡的。”
“捡的?”我反问着。
“是的,我家里还有好几只呢,全是我在外面打扫卫生时,捡的流浪猫。”他说话时,有一种自豪的神态。顿了顿又说:“等养一段时间,壮实了,就送到乡下去,村里有几家想养个猫捉老鼠哩。”他说此话时,是那么漫不经心。
我突然变换了话题问:“你扫这马路,工资怎么样?”此话一出,我顿觉自己太唐突。可话已出,收不回。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介意,依然憨憨地笑着答:“工资不多,两千多块,但够一家人花,有时还捡点矿泉水瓶子,纸壳什么的,每月还可存点……”他话匣子好像打开,索性不锄土了,说起他以前在农村挣工分的事:“那时候,干一天才挣10个工分,有时累一年到头还吃不饱饭……”挣工分是特殊年代的事,我听上去,好陌生,好遥远,但他的回忆,他的描述,却是那么真切,那么动情,让我仿佛能感觉到他一天到晚手上握着锄头,或肩上压着扁担的样子,天黑了,佝偻着背回到家中。有时是一碟咸菜,有时是一碟萝卜……他嘴里依然滔滔着:“现在好了,我们农民也可以进城了,干着不累的活,拿着舒心的钱,还可以欣赏到大好的风景。”他说“大好风景”时,音调拉得老高,抬起手到处指给我看:远处的高楼,近处的学校,东边的溪流,洼地的水莲蕉,身旁的树木,北边的花草,这一切都是他的风景。我被他的情绪感染着,那会儿,他好像是拥有全世界的美好。
二
我们正说着话时,有一位年逾花甲老太太,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向我们走来。原来这位老太太是他的老伴,过来送午饭的。
坐下来,听他说自己的历史。他穷,年少时父母双亡,生产队里分配了两头牛让他养着,于是,日日与牛同进同出的,到了婚娶年纪,也没能说上一门亲事。几年前,有人牵线,认识了现在的老太太。老太太是邻村的,年轻时没了丈夫,近些年儿子、儿媳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留下一岁多的小女孩与老太太相依为命。见面之前,他们彼此知道双方情况。老太太只问他一句,你会对小孙女好么?
他本已近六十,是老男人了,可变得害羞起来,红着脸,搓着手,结巴半天,才憋出一句,有我一口吃的,绝不少你们祖孙半口。这是贫穷人表达最实在的爱。老太太红着眼圈,走进房子,收拾起了家当。
他种着地,照样养着两头牛,有时也到镇上打些零工,挣些外快。老太太屋前屋后地收拾,种花种菜,养鸡养鸭。小孙女一天天长大,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奶奶地叫着,一家人亲热得不得了。一个秋天,小孙女到了入学的年龄,于是,一家人来到了这里,他找了个环卫工人的活儿。只要节假日,他们一家人便开着三轮车,回到乡下,伺候着那三亩地和一片菜园子。
老太太摊开一块垫子,摆上了饭菜。有一碟花生,一碟西红柿炒鸡蛋。对,还有半壶米酒。老太太摆好,盘着腿在旁边坐下了,静静地、柔柔地看着眼前的他。而小孙女,与那只小花猫抢着小皮球玩,有时追赶着一只花蝴蝶,有时掐一些花,一朵一朵往头上插着,一边唱着儿歌,脸上展出一团团灿烂的笑。林子里,因为有了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显得更加纯净甜美了。他眯着眼睛,轻呷一口,并不急着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久久地咂摸着,然后夹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细细地嚼着,脸上浮出满足的笑容。我站在那看,以为那酒和菜,是世界上最香甜的美食。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品的,是最美的心境。
此时的他,拥有一个广袤的世界,岂止是他清扫的公园。席地露餐,亲人相伴,他拥有了最好的时光。
三
有一个卖苹果的,蹬着三轮车叫卖。老太太起身,称下两斤,有两个破了皮,卖主剔出,欲挑两个卖相好的加进去。老太太说,不碍事的,是刚蹭破的皮,没腐烂,现吃没问题。卖苹果的,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一遍遍地说着,你真好,你真好!足称之后,硬要加塞一个进去。我想,老太太的行为,碰软了卖苹果人的心。这个老太太,是善良的。而这个世界,多么需要这样的善良啊!我想起了之前小区门口一个卖青辣椒的。一车的辣椒,看得出,刚采摘的,只只新鲜,上面还挂着叶子,挂着露水。有一个买主,不知怎么回事,她翻过来,挑过去的,把个好辣椒硬是弄的这里破点,那里断些。卖辣椒的也不好说什么,由着她挑来挑去。过称时,为了凑个整数,卖主拿了一个刚才弄断的加了进去。没想到,买主却没好气地说给她加个烂的。卖主争辩一句说刚断的,中午炒着吃没有问题的。可没想到,这一下子,买主却火了,气冲冲地扔下一句“不要了”,那话像生硬的石头,砸得人心生痛。卖辣椒的只好摇摇头,无奈地将辣椒倒出。当我再看卖主的脸时,她的眼圈也是红的。我不知道,她的心里该有多少酸酸涩涩。
那环卫工人依然喝着酒,夹着花生米,抬头冲着卖苹果的笑笑,笑得依然那么憨憨的。他也偶尔望向小女孩,喊着不要跑太快,不要跑太远的话。小女孩听了,从石子路上嘻嘻哈哈地一路奔来,头上几朵粉红色的花儿,艳红了整片林子。
秋日的暖阳极其感动我,各色鹅卵石也极其感动我,对树木,花儿,落叶,还有那摇曳的草儿,对目光所及的万物,我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这些爱,是来自眼前的祖孙仨。在离开前,我举起手机,与他们合了一张影。我知道,我会把他们永远地珍藏在我的心里,因为他们已在我心里投下了异样的温暖。
遇见一个人,一个最普通的人;遇见一个故事,一个温暖的故事。阳光从树木的缝隙透射下来,人和故事,被阳光洗过一样,那么光亮,闪着我的眼,润着我的心。我带走这幅画面,继续赶路。

多谢!
老师:
学习了。
多谢!
多谢。
多谢!
遇见几人谁知道,
道理不深也要告。
告诉你我还有她,
她乡就在我报到?
多谢!
老师:
学习了。
祝福您:
夏安!
(2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