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柳岸】横渠四句(散文)
一
横渠四句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这四句的就是宋代横渠人张载。
张载这横渠四句,22个字,言简意赅,读着激情澎湃,想着热血沸腾。
“为天地立心”。即为天地确立仁者之心,圣人之心。其中“天地之心”,源于《周易·复卦·彖传》:“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易传的意思是,从《复卦》可以看出天道的用心。张载的“为天地立心”,就是见天地之心,就是寻找天道运行之心,也就是天地自然乃至社会的运行规律,或者准则,使人心合于天心,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为生民立命”。就是通过修身,使自己的生命个体能够安身立命。“民”,是大众,为生民立命,就是为大众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去追求至高无尚的精神家园。
“为往圣继绝学”。“往圣”者,孔子、孟子所代表的先儒也;“绝学”者,孔孟先儒所弘扬之道学也。是指为了文化的传承与发扬,担一份责任。
“为万世开太平”。即:“民胞物与,全体归仁”,是指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天下为公,为国为民开创一个和平盛世。
在中华文明5000年的历史中,震撼人心的名言警句数不胜数。但如果说哪几句能让人热血沸腾,让人忘乎所以,直面生死而不悔。这种视死如归的魄力和勇气,喊出来犹如一声炸雷,捧起来需要刨肝沥胆以明心志。而这“横渠四句”说出,就像宣誓的孝忠词,就像奔赴战场的生死状,哪怕一去不返,也只为正义的曙光,视死如归,在所不惜。
张载,字子厚,公元1020年出生于长安。在张载15岁那年,担任涪州知州的父亲因病去世。张载跟着母亲,带着弟弟一起护送父亲的灵柩返回开封,当一家人走到眉县横渠镇的时候,传言西北正在闹兵变,张载就在横渠把父亲安葬下来。随后,张载举家搬到横渠,他一面躬耕,一面苦心读书,希望有朝一日,博取功名。
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欧阳修奉诏主持科举考试,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年的科举竟被称作“千年科举龙虎榜”,这一榜举世无双。
北宋最洒脱的文学家苏轼,以及他的弟弟苏辙;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和他的弟弟曾布;程朱理学的创始人,“二程”之一的程颐;王安石变法的二号人物,北宋改革家吕惠卿;忠奸难辨的大政治家章惇;还有那位为北宋时期收复两千里失地的名将王韶。哪一位不是如雷贯耳?
是金子总会发光,就是这一次,38岁的张载也是榜上有名,高中进士。
二
中国古代三大思想中,佛道儒自成体系。但到了北宋时期,佛教和道教在不断发展,而儒学却止步不前,人们除了重复孔孟之言外,很少能把儒家思想再次升华。这时,有个大臣名叫张方平,他给王安石写了一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讨论“儒门淡泊、收拾不住,天下英才归佛门”怎么办?由此引发长达十余年的辩论。
在漫长的讨论之后,儒家思想逐渐分为三大支,即:理,心,气。其中以二程和朱熹为代表的“程朱理学”影响最广。其次以王阳明,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也名噪一时。除此之外,张载创立的“关学”以“气本论”作为第三分支,形成了鼎足之势。简单来说,张载认为,宇宙万物是由气组成,万物只存在心态的变化,但气是永恒的。
这里需要说一说,宋朝中期发展出五大学说,“濓洛关闽新”。他们是,周敦颐所著“濓学”,二程开创“洛学”,张载创立“关学”,另外还有朱熹的“闽学”,王安石的“新学”。这五大学说构成了宋代儒学的主流,为再造儒学,给予儒学思想以升华,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条件。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张载说出了那句横亘千古的名言,后来被哲学家冯友兰定为“横渠四句”。
如果说儒家思想用以治天下的话,那么这张载的这四句,就是儒家思想的升华,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与壮志。
每一个读书人一定会说出几句“之乎者也”之类的话,但每一个读书人未必会真的说出如此慷慨激昂之词,但即使说出来也未必可以身体力行,马首是瞻。单从这四句话的铿锵有力中,你就能感受得到,那血泪陈书,字字都是骨头。这是一个文人的铮铮铁骨,同时也是一个男儿壮怀激烈的斗志。
我们都是今生今世,拥有如此平凡的一生。但是,在血流过的地方,在脚踩过的地方,有我们生长的痕迹,有我们奋斗的历史。那么,我们应该留下一些什么,不管是目的还是壮志?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为的是这片土地,为的是身后的祖国,为的是人民,为的是江山社稷。那么,这些真的就重于泰山,而自己也就轻如鸿毛了。
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都想写出一段超过这段话的文字,可惜再也没有。不管是古代还是近代,不管是凡夫还是大儒,这四句话,早已成为中华民族万世奋斗的座右铭。
三
法国文艺评论家朱利安·班达,曾经写过一本书:《知识分子的背叛》。他认为现代读书人背叛了古代的优良传统。为什么呢?因为现代的读书人参与政治的热情越来越高涨,其政治态度越来越具有情绪化的因素。他认为古代的读书人是这样一群人,“其活动不是追求实际目的,而是从事艺术、学问及形而上学的思维”,主要从事的是知识与文化的创造、更新与传播,其追求是超越现实的。
但朱利安·班达的话,纯粹是从西方古代的情况来定义所有的读书人。西方的古代读书人也许的确是这样,比如古希腊哲学家,他们崇尚纯粹的知识,他们为知识而求知识,为真理而求真理。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我宁肯找到一个因果性的解释,也不愿获得一个波斯王位。”
而中国古代的读书人则是另一番景象。中国从春秋战国开始,就不是以纯粹的学术为追求,而是甘当时代的弄潮儿,似乎有着永不衰退的政治热情。
历史上有“孔席不暖,墨突不黔”之说。意思是,孔子墨子,总是席子来不及坐暖,烟囱来不及熏黑,栖栖遑遑奔走于诸侯间。因为孔子总是驾着车,载着礼,奔走于诸侯间以求仕用。在儒家看来:“不仕无义”,不做官,不合道义;“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所以,“学而优则仕”。于是他们的人生理想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封建国家权力结构中发挥政治的作用,以匡助国君,替天行道,成为中国传统士大夫最高理想。
墨家本质上是中国最早的民间政治团体,他们摩顶放踵,日夜不休,兴利除弊,造福大众,甚至直接参与反侵略战争。
法家更是热衷政治,精研管理,他们是热情的社会改革者,多是各国诸侯政务的实际参与者。著名的政治家如管仲、李悝、商鞅、申不害、李斯都是法家。
纵横家以政治外交为其基本活动内容,纵横捭阖,以布衣之身说诸侯,以三寸之舌退雄师,或一身而挂六国印,或片言得地六百里。
唯有老庄似乎远离政治,庄子将官位比作腐鼠,楚威王曾想请庄子辅佐朝政,庄子却愿“曳尾涂中”。但实际上,老庄是因为被黑暗的政治伤透了心,他们实际是人在江湖,心存魏阙。老子《道德经》谈的多是治国用兵之道。
孟子曾自信豪迈地说:“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屈原是:“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东汉末的著名“党人”陈蕃豪气地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
范滂则是:“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唐代书生不管有没有真正的政治才能,总有浇不灭的政治热情:书生李白,有诗才无干才,政治理想却很狂傲,他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区宇大定,海县清一”。于是他“遍干诸侯”,以求仕进。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孟浩然因无缘政治而伤感:“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宋代读书人更是如此。范仲淹对此作了很好的概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元明清三代政治动荡,但并没有泯灭中国读书人的政治热情,有四句名言可以为证:一句是明末东林书院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第二句是明代中晚期思想家吕坤的名言:世道、人心、民生、国计,此是士君子四大责任;第三句最有名,是麦孟华改写顾炎武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第四句是著名画家郑板桥的诗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中国的读书人有高度的政治热情,所以其人生的基本理想便是政治理想,而不是学术理想。就是“学优则仕”,投身官场,为民请命。正所谓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即:德高望重,功成名就。
四
宋神宗熙宁十年,张载身患肺病,辞官回乡。在路过临潼时,大雪纷飞,张载坦然而逝。
张载死了,人们怀念他。然而恍惚间,人们发现,张载似乎并未死去。他的思想还在,他的精神不熄,他所说的话还在激励着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为了天下、为了人民、为了这个国家,砥砺前行。
每一个读书人都应该知道,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清楚,“民胞物与”,吾生何为?让我们以“横渠四句”作为标准,把“为天地立心”变成一盏灯;把“为生民立命”打造成一口钟;把“为往圣继绝学”树立成一个使命;那么“为万世开太平”就是吾肩之责任。
扛起张载的道与义,担起我们的家与国,做自己的主人,做国家的人民,去经历时代的淬炼。炼成铁,炼成钢,如一盏灯,照亮前进的路;如一口钟,敲响时代的钟声。以“天下为公”的信念,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以人民江山为重担,去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