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对饭店的饭表示讨厌的老桂，最近在家坐立不安，听说名叫“自助一代”的饭很有特色，蠢蠢欲动。老伴说，更年期已经过去，这又是犯了“第二更年”？
　　 “你这饭我吃了五十年……”后面的话，老桂不说。
　　 以前这样的半截话，老伴懂得，意思是“天下的美味都在妻子的双手上”。妻子自然心里润喷喷的，做饭的积极性总是高涨。最近，老桂有些厌食，买来新鲜的改善一下，效果不如老桂的脸色变化快。
　　 这天，老桂从街头老头堆回来，就开始说起那些熟悉的人物。
　　 “老夹刺（胶东方言，意思是吝啬）最近迷上了快餐，三天两头去蹭。”
　　 “啥意思，跟谁蹭？”老伴听得一团雾水。
　　 “老史，你认识的，在毛毯厂半路下岗，退休金刚刚过千，也一周三四顿地出去挥霍……”
　　 老伴终于听出老桂的画外音了。
　　 “你是想干点啥了？是不是暗示我点什么？还‘自助’，自个管自个？想在这个年纪分手，分道扬镳？你以为我听不出？真是的，你都白活了，女儿跟男人过了两年就离，有其父必有其女，现在反了，有其女必有其父，你步后尘是吧？”
　　 “你二姑爷还不把你笑死！”老伴越说越离谱。二姑爷是指女儿小蕉的二婚丈夫。
　　 “你再这样无中生有，我送你到门口的‘解语心理咨询室’去！”老桂一脸怒气！
　　 其实老桂的心思连自己都无解。有点贪小便宜的嫌疑。老伴也知道老桂，平时一分钱掰成十二瓣花。动不动问存款是不是到了预定的数。老伴私下给他的称呼“老桂”的解释是——老嫌贵。无论买什么，就是一件衣服花上三四十元也嫌贵。
　　 从结婚到现在，老桂和老伴单独进饭店吃饭，可能数得上就是三五次，加上老桂就是干工厂的，没有应酬，让老伴也省心不少，给零花钱，从来看都不看。
　　 老桂要打破自己过去的消费习惯是不容易的。他不想坏了自己一向节俭朴素的作风，想存够钱，给女儿外孙更多的福利和遗财。
　　 “你说的老史怎么挥霍？”
　　 “哦，是一周让女儿女婿回来三趟，开车百里，从烟台回来，请他去‘自助一代’那挥霍……”
　　 “吃肥了，走瘦了，这是图的什么？”老伴不解。
　　 但觉得老桂并无什么歪念，便气也顺了，想套出老桂的心思。
　　 “九龙城，知道吧？那里的二楼，开了一个有几百个座位的自助餐叫‘自助一代’，听说，到吃饭的点，不提前去，就要等两个小时。”
　　 “吃就是，那我们打车去。”老伴没觉得是什么大事，让老桂这么为难，她突然心疼起来，莫非是一分钱不给，老桂生气了。老伴从床底柜子摸出三张票子塞给老桂。
　　 “你的理解力让我担忧！”老桂斜眼看着老伴，讥讽起来。
　　 “小蕉有半年没有回家吧？”
　　 “她过得好好的，回家干什么？你怎么担心起她来？”
　　 “你是有所不知。”老桂解释，到“自助一代”吃饭，需要小蕉也回来。
　　 “我们俩去不让进？”
　　 老伴越发不解。
　　 “让进，让进，就是花钱多。必须是‘自助一代’。”
　　 “‘自助一代’？这么深奥，什么意思？不就自助餐？我们是一代人啊，自助我们这一代不行？”
　　 “小蕉啊，”老桂还是拨打了女儿的电话，“这两天能不能和对象回来一趟？”
　　 “这不是无事生非吗？”老伴大声问，“让小蕉回来干什么？她有工作，能说回就回？”老伴夺过老桂的电话跟女儿说，“你就别听你爸的，他是闲得慌。”说完就断了通话。
　　 自助一代，必须是孩子领着60周岁以上的父母去就餐，父母的餐费就是每人10块，儿女的按原价38块收。老桂啰里啰嗦解释。
　　 “嗨！我当是什么事，看把你愁的，简单啊，走，马上去，我就不信我们俩花10块钱就不行。”
　　 老桂说：“你以为你的穆桂英挂帅啊！”
　　 老伴兴奋地说：“楼下的小于夫妻今天轮休，我刚刚问了，让他们俩带着我们俩去。起来，收拾一下，马上走！”
　　 老桂无动于衷：“你以为这是姐妹易嫁啊，你可以移花接木！乱弹琴！小于能代替小蕉？这是吃顿饭的事么！”
　　 “找不到吃饭的情绪？就是多花点，我们还疼一顿饭钱？”
　　 “必须身份证，四个人的。”老桂知情。这些投机的办法他早就想过了。
　　 “也能看出端倪？”老伴问。
　　 “女儿，或者儿子不随父姓，人家看不出？”
　　 “这就怪了，那随母亲姓的儿子女儿就进不了？”老伴从未让大脑这么兴奋过，来了情绪。
　　 老伴还是再次拨通了女儿小蕉的电话，一声令下：“明天回来吧，你爸有点急事，跟领导说一下，倒一倒班。”
　　 母令如山倒。老桂伸出大拇指，飘向老伴，一直把老伴顶到了门框边。
　　 “只为吃一顿‘自助一代’？”小蕉说出这话就觉得不恰当，“烟台那也有，连锁的。”小蕉是撒个谎。既然回来，就不能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刺激老爸。
　　 老桂从兜里掏出200块，塞在女儿的手心。
　　 你结账，你妈付费。老桂不能让女儿赔了车油又掏钱。
　　 还真如老桂所言，“自助一代”已经人头攒动，沸沸扬扬的，老桂眼尖，瞄了个座位，是人家吃饭的刚刚起身，他嗖一下坐定，亲自收拾起餐桌，服务员笑着道：“大爷，我来就可以，你调整好吃饭的情绪就可以了。”
　　 肉串，小炸鱼；豆角，烤地瓜；牛肉炖土豆，京酱肉丝，辣子鸡块，麻婆豆腐……桌子满当当的。几份蔬菜，叠床架屋的，都跑上了盘菜之上。
　　 女儿看着还要离座抢菜的老爸说：“吃得下？吃完再来吧。”老爸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小蕉又觉得给老爸扫兴了，干脆闭嘴，随老爸搬运。
　　 其实，老桂也知道女儿的意思，并非是嫌多，而是担心。
　　 去年老桂做了胃部手术，他得到的信息是胃穿孔，实际是“胃部占位”，说透了就是胃癌，这个情况，老桂是要限制饮食的量。
　　 老桂搬来的菜实在抢眼，挺多的，有顾客的目光射来，老桂却不在意，因为自助嘛，管得了我拿多少！
　　 老桂，平常是个低调的角色，从不在人群或者是微信群张扬，都是默默无闻，但在“自助一代”却成了众目睽睽的对象。
　　 总经理搬来了椅子凑过来坐下。
　　 老桂感到奇怪，但不能赶人家走，他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便委婉地说道：“朋友，这里已经有人了。”
　　 “谢谢老先生来‘一代’支持！”总经理说这话，让老桂感觉出身份来。
　　 “你是来给我助兴，还是想讲故事？”老桂缓和了口气，开起了玩笑。
　　 “老先生知道要儿女结账才可以吧？”总经理问。
　　 “谁结账不一样？”老桂也心存疑问。
　　 “怎么想起让孩子领着父母来就餐，捧场？”老桂试探地问。
　　 “听故事？”总经理笑问。
　　 “吃顿饭，听一个故事，合算吧？”老桂一本正经，把手平放在膝盖上，来了个洗耳恭听。
　　 原来这个总经理的父母在前几年就去世了，都刚刚花甲的年龄，这让总经理赵雨心中十分难过，没有了行孝的机会，每每自责。
　　 有一次，他像一个顾客一样坐在饭桌，听到身边一男一女在说话，他们是带着来父母吃饭。父母问，一顿饭真的是10块钱？
　　 女儿说，是的。
　　 10块钱便宜，合算。以后我们自己来吃。
　　 女儿解释，那不成。必须是孩子领着才是这个价，否则恢复原价。
　　 “还有这等事？”父亲不解。
　　 结账的时候，赵雨就按照那个女儿说的10块钱，收了她父母20块。
　　 没想到，一发而不可收。很多人带着父母来。赵雨干脆调整了经营策略，于是也把原来的餐厅名字“特别麻辣”改成了“自助一代”，生意从此火爆起来。
　　 孝道，也被赵雨演绎得如此生动。口口相传，小城的人，多远都跑来吃一顿。
　　 老桂心中有些不悦了。
　　 以后想常来，每次都要女儿开车回来，岂不是真的“吃肥了走瘦了”？
　　 老桂多了一个想法。
　　 他打着饱嗝，告诉家人，去一趟洗手间。
　　 转个圈，走到收银台。
　　 服务员一脸无奈：“让你的孩子结账吧，我们这的规矩……”
　　 “哪门子规矩？”老桂只是想逗逗玩。
　　 “收下老先生的，58桌的。”赵雨走来，跟服务员说。
　　 老桂感动了。
　　 握住赵雨的手说：“你收下钱，送出一片孝心！”
　　 需要身份证？老桂问。
　　 赵雨抢着说，你来了，就是一张身份证。
　　 老桂没有走开，眼睛一直在女儿和收银台那打转……
　　
　　 2024年5月14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