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春】枣香依旧(散文)
闲来收拾橱柜,一瓶醉枣陈列一隅。我欣喜地拿出来,隔着玻璃都可以看见红色饱满的枣子。这瓶枣子是婆婆家院里的,大概有四年多了,搬家时,塞到柜子里,再也没想起来。今日扒拉出来,打开瓶盖,酒香和枣香拼命挤着涌出狭窄的瓶口。倒出一个,塞进嘴里咀嚼,品味,一股股久远的记忆过电影一样,自动播放起来。
静水深流的徒骇河边上,有一片枣林。那是,外公亲手栽植的。每年春天,他都在树下围一个土圈,及时浇水。每年冬天,他都会在枣林里剪枝。枣树枝一摞摞地,堆得跟小长城一样。外婆家土炕前的炉火,便温暖了一个寒冷的季节。热气腾腾的枣子和红茶的味道,飘满了那间小土屋。
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外公就挥动着长长的木棍,使尽全身的力量,在树枝间舞动臂膀。噼噼啪啪的声音里,在吧嗒吧嗒、嘣噔嘣噔的伴奏下,地上满是枣子,打滚的、乱跑的、蹦跳的。我和外婆蹲在地上,戴着斗笠,双手忙乱地捡拾着满地逃窜的枣子。偶尔抬头,枣子打在额上会很疼,那疼的反应是一阵呵呵的笑声。
有时候,我不怕疼,会扔掉外婆给我戴在头上的斗笠,仰起脸看看树上哗啦哗啦落下来的枣子。外婆总是拿起她认为最甜的枣子,塞到我嘴里,“这个好吃”“这个好吃”。是啊,嘎嘣脆甜,爽透到心底。那是一年中最好的期盼,可以尽情吃个够。外公的力量总是无穷的,他的长杆不停,枣子不止。外婆紧忙拾,我也跟着忙活。我撑开袋口,一簸箕一簸箕的枣子,骨碌骨碌地进入袋子里,才算消停。偌大的枣林,看不到头。需要好几天,才可以打完。外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粗布小白马甲湿透了,他也不说累。
一袋一袋的枣子,被外公搬上牛车拉到很远的地方去卖。外婆留下一大笸箩,捡拾分类。有伤疤的,晒起来准备过年做花卷;完好无损的用酒滚过,放到坛子里密封起来,做成醉枣。醉枣,可是春节期间最美味的零食。每次开坛的时候,都是我最期待的日子。我每次来,都会围着坛子转几圈,细细观察醉枣好了没。其实,我啥也看不见,只是看着这个枣红色的大坛子透着枣子甜甜的味道。
其实,我家也有一棵枣树,两人抱不过来,树梢高过屋顶。可惜,那树不属于我家,而是奶奶的。爷爷分家的时候,把这棵树分给了我们家。然而奶奶说,她只要活着就要吃枣,她百年之后这棵树才归我们家。邻家奶奶说,奶奶不是喜欢吃枣,而是嫌弃我家是女孩。在奶奶的眼里,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她说我母亲是绝户,没有资格继承这棵树。母亲也很自卑,便不与奶奶争论。
每年枣子成熟的时候,奶奶总是趁着清早我还在睡梦里的时候,叫着大娘家的哥哥姐姐来打枣。我被惊醒后,也挎着书包在树下捡拾枣子。可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无名的不适。这树明明在我家院子里,这奶奶明明是我和哥哥姐姐们共同的奶奶,看着她们的笑脸,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似乎,我是一个偷人家枣子的孩子。奶奶黑着脸从来不理我,只是催促树上的哥哥姐姐快点打枣。
哥哥总是喊着我,南边来拾,说着,他坐在树杈上,随手一杆子,枣儿便呼啦啦落地。奶奶生气地骂哥哥,胡乱打啥,按照一个方向打。哥哥不听她的,见我拾完大的,又随手一杆子,喊着,来这边。奶奶气得直骂,白眼狼,兔崽子。
哥哥像个聋子一样,嘿嘿笑着。坐在树杈上,吃着枣子,吐着核子。他腿有残疾,奶奶不喜欢他,经常骂他瘸子。他不恼,也不喜欢奶奶。奶奶快速在地上抓枣子,她的手特别快,完全不像平常那慢条斯理的小脚老人的样子。我常常想,她和外婆同样是小脚老人,为什么待我不一样呢。难道是因为,奶奶的脚大一点儿吗?奶奶说,她小时候缠脚的时候,经常沿着墙根,偷偷到没人的地方,解开那块长长的紧紧束缚住脚的布缓解疼痛,回家后再缠上。奶奶的母亲非常疼爱她,从来不责骂她。而外婆就没那么幸运了,从来不敢像奶奶那样私自解开,所以才有了标准的三寸金莲。走路从来都是脚后跟着地,完全像是一根棍子支撑着身体。外婆从来站不稳,总是前后交替挪动着小脚,像个不倒翁一样。
岁月流逝,外婆和奶奶都老了,我和哥哥姐姐们都成家立业了。每逢闲暇时间,我总会去看望外婆。外婆也总是惊喜地数着我带去的礼品,多少个鸡蛋,多少块点心,多少斤肉,又得花多少钱等等,如数家珍地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给她的老姊妹们。她的老姊妹们,见到外婆就会问:你镇中学上班的外甥女来了没?外婆就会笑着说,有好几天没来了,估计快来了。冬天,温暖的阳光普照村子的时候,她们常常坐在大街上拉呱,实则不住地看着进村的方向。远远看见我,她们的皱纹会同时增多。我拿出一包山楂片,外婆会首先分享,这是老人们的最爱。她的老姊妹们也会笑着说,你姥娘给你留着醉枣呢,快先回家尝尝吧。
每逢回母亲家,奶奶也比以前热情多了,总是笑脸相迎。母亲也总是把我买的美食分享给奶奶,似乎忘记了那株老枣树的故事,似乎忘记了那个每年在我们家院子里拿走枣子的老人。奶奶偶尔会说,吃你买的东西最多。
我们都知道,奶奶最疼爱的是大娘家的大姐。可是大姐结婚后,家里有公公婆婆,还有孩子,哪有心思顾及奶奶。大姐还要照顾大娘和大爷呢。奶奶偶尔会念叨念叨,你大姐该接我去她家住几天。
我说,你又不是没地方住,去大姐家干啥,她上有公婆,下有俩孩子,不容易啊。奶奶只是笑,我想她了,从小到大都是我管她。说着,大姐进了门。奶奶赶紧回屋,用瓢子端着红红的干枣,慈祥的笑容堆满苍老的面庞,篮子啊,快吃吧,我给你留好长时间了。这里还有月饼,挺新鲜的,你妹妹刚买来。奶奶从小偏心眼儿,到现在还是。我刚给她的月饼,转眼成了她的爱心。大姐尴尬地笑着,我也笑着。
而今,外婆和奶奶都作古多年了。母亲家院子里的老枣树,早已随着村庄规划被砍伐,连点儿遗迹也没有,但是我的脑海里关于枣子的记忆,却还是那么清晰。鲜亮的枣子依然脆甜爽口,瓶里醉枣依然味蕾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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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子的记忆-美篇
其实,我家也有一棵枣树,两人抱不过来,树梢高过屋顶。可惜, 那树不属于我家,而是奶奶的。爷爷分家的时候,把这棵树分给了我们家。
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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