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承】庙宇、香火及书院(散文)
前一段时间,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去了一趟杭州的灵隐寺。周边两三公里范围内,在八点以后就禁止出租车、私家车和网约车进入了,怕堵塞交通。我们起了大早,七点打车进入灵隐寺游览区,已经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愧是“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的名刹古寺,香火鼎盛,蔚为壮观。
这让我想起老家那些庙宇。根据《县志》记载,从康熙十一年(1672)到民国四年(1915)的243年间,全县先后建造了阿不盖庙、哈拉汗蒙古旧庙、拉普隆寺、哈拉汗蒙古新庙、龙王庙、大石脑包保安寺等六座庙宇。实际上《县志》还遗漏了一座,就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在风雨飘摇中保留着的大庙,“文革”后期才被彻底拆毁。
我的老家地处河北与内蒙的交界处,内蒙古高原的中部,是一个很贫困的小县。据有关专家研究,这里贫困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自然原因,十年九旱,土地生发不出可以变钱的东西来。就看看这树,同样夏天生绿,冬天掉叶,但就是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见长进,五十年的树龄,和我的胳膊一样粗。二是人文原因,粗狂豪迈有余,文韵智意不足,认识都在自家的烟囱上,自然约束思想和行为,贫穷也就成了人们习以为常,改变不了的生存方式。建了不少庙宇,却罕有建学校的。1911年,一家富户设立了第一所私塾。1932年,县城才有了第一所完小。至于初中、高中那都是解放以后的事情了。在这块土地上,教育就如同沙砾土地上的树木,总是不见成长。
一个地区,每隔三十五年就建一座庙宇,却没有建过学校,这样的文化历史多少会让人与现在的景况相联系,与庙宇信仰和学校情怀挂起钩来,去感悟一个地区文化结构的构建和变化,乃至这种构建对社会、对居民的影响。这些庙宇后来都坍塌了,庙祝和沙弥也不知了去向。我曾看过几个废墟,有的已经毫无踪迹可寻,有的则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地基。站在废墟的面前,丝毫没有历史的沧桑感,有的只是塞外寒风的凛冽以及无际旷野的荒凉。
改革开放之后,县政府新的办公大楼建起后没有几年,在离县城40多里的一个山坳里,阿不盖庙废墟不远处,再次建起了一座庙宇,起名“多宝寺”。不仅有庙,还有一座十几米高的琉璃塔。在当时大多数居民还在用土坯盖房的小地方来说,这样的飞檐反宇、雕梁画栋的全砖瓦建筑已经很恢宏壮观了。据说刚建起来的那一段时间,四乡八镇的人们可是没少去观瞻,无不为此恢宏壮观而惊叹!
不过这座寺庙的大门总是锁着的,很少见有和尚或者尼姑出入,也很少见有什么佛事活动,总之是闲散、冷清得很。俗语说得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每到夏日,断断续续的总有游人来观赏一番,扒着门缝向庙里瞅上一瞅。到了冬天,北风呼号,大雪飞扬,人迹罕至,鸟兽无踪,刮起白毛风雪来,铺天盖地,席卷着庙宇的围墙和殿堂,裹挟着琉璃塔的风铃,将风铃声和风雪的怒号搅拌在一起,送向黯淡的天空,令人心悸。这座现代的古庙就越发的孤独凄凉,令人心酸。
前些年在县城边上建设了一座公园,起名“南海公园”。除了种树、修路、建亭之外,大概是要切合这公园的名称吧,在公园中间的小山包上,斥巨资建了一座南海观音雕像。这座观音像40多米高,汉白玉质地,三个面相,乡亲们称之为“三面观音”。观音大士一面遥望着南方的北京,一面俯视着北边的县城,另一面则凝视着东面的一片谓之“小南海”的湖水。湖里到了春夏之际有很多的鸟类,最为著名的是遗鸥,比这个县城的人命还要重要的一级野生保护鸟类,据说全世界只有12000只,这个湖里就有8000多只。所以凝视这一面的菩萨的面容,显得尤为慈祥。
每次回去,我都到这座观音像下走走,并在围着她的汉白玉围栏上坐上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当四周的环境都被贫困和压抑包围后,菩萨的像下确实显得相对清净。有时候,甚至会忽然感到这菩萨慈悲以及平等大度的祥云就在你的头顶上盘旋缭绕。
这尊菩萨像一建立,便成了一座地标,也成了当地人、以及往来商贾行旅们心中的一处景致。因为在这个贫困县,除了这尊佛像,还有山坳里的那座庙,再没有别的人工景色。后来不知为什么,这像屹立了没几年,新来的领导要求把它拆掉了,这观音不得不走上背井离乡之路。至于去了哪里,人们莫衷一是。那个圆圆的山包,又变得平坦起来,也永远失去了向过往路人示意指向的资格。
与老家庙宇的冷落相比,灵隐寺堪称辉煌。我们在灵隐寺转了一会,时间就到了上午九点左右,整座寺院,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站在藏经楼的平台上向下望去,人头攒动,人心荡漾,层层叠叠的人群像西湖的水一样,将一座座殿宇托起,使得这灵隐寺有了“庙浮人海”的绝佳景观,观音的柳枝不论怎样挥洒,都能把甘霖洒向无数苍生的头上,实现普度众生的愿望。
来灵隐寺的大约是三种人,游览的、拜佛的以及游览拜佛的。游览的以照相为要务,拜佛的以磕头为己任,游览拜佛的既照相又磕头。
拜佛的不但多,也甚是虔诚,每一尊像前都排着队等候着磕头。人山人海中,说话声寥寥无几,更没有大声喧哗,这在国内的公共场合,实在少见的。如此神圣庄重的焚香拜佛跪拜仪式,很多游览者也会被带入佛门意境,不由的在脸上显现出恭谨的神色来。
跪拜烧香者也不完全是信仰者,也有三心二意来临时抱佛脚的。他们左心房安置着唯物主义辩证法,右心房安置着唯心主义阿弥陀佛,双膝跪拜菩萨前,心思徘徊在欲望中,意趣在花花世界漫步,灵魂在无边苦海遨游。一尊尊佛像拜完之后,便汗流浃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佛殿,并不在意菩萨“回头是岸”的呼唤。
灵隐寺大雄宝殿如来佛的背后,雕塑的是观音菩萨,挂着“观音殿”的牌子,这在庙宇里是少见的。一座大殿,前门挂“大雄宝殿”,后门挂“观音殿”,足见观音菩萨的地位。在民间,观音菩萨是人们最为熟悉的菩萨,不张扬,光在人们的心中做好事,人们亲切地称呼她为“观音娘娘”或“观音妈妈”亦或“观音奶奶”。据说是最能替普通百姓着想的菩萨之一,也就受到了普通百姓的更多顶礼膜拜。
观音为民间贡献过一部《心经》,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仔细读过这部经,好像就是研究“人心”的,大概是被念诵和抄写最多的经卷了。藏经楼高大的台座前的座壁上,便全文刻写着这部经卷。如此浩瀚的佛经王国里,唯把这《心经》雕刻在藏经楼的台壁上,足可见《心经》在佛学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们路过观赏的时候,不少人都要摸一摸够得着的下面的一排字,时间长了,下面的一排字就被摸的变了颜色。可能观音菩萨也在埋怨:“我的经是让你们念诵的,不是让你们摸的”。我也想,这“摸经”和“念经”一定是会有很大区别的。
史料记载,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326年),距今已经1698年,两晋南北朝乱世之后,还经历了隋唐宋元明清等几个大朝代以及民国和共和国。不论在那个时期,灵隐寺都受到了足够的重视。1975年,是“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寺院、古迹、神像一度遭到贬抑,灵隐寺不但丝毫没有被冷落,国家还投资130余万元,相当于一个3500人职工的中型工厂一年的工资总额,为佛像贴金,对石塔、经幢、造像进行了全面维修保护。这对于一个财政十分困难的国家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对历史文化,也是对佛教佛学的尊重和爱护。
一种文化,到了任何朝代都能受到景仰的地步,一定有它能够征服人心的内涵,一种既能征服皇帝,也能征服草民的内涵。灵隐寺从建立始,庙宇越建越大,信众越来越多,香火越烧越旺。到了今天,一天接待五万名“香花券(门票)”捐献者已经是平常的事情。灵隐寺的感召力和平民吸引力由此可见一斑,也不断暗示着其中的佛门内涵。
杭州不仅有阅历丰富的庙宇、佛雕,也有底蕴深厚的书院、学校。现在人们熟知的崇文书院、紫阳书院、敷文书院等就都在杭州灵隐寺飞来峰畔。敷文书院又叫万松书院,唐朝就有了,原来竟然是个寺庙!把寺院改成书院,念经读书两不误,敷文书院并非独创,很多地方都有过寺庙做学校的历史。寺庙与书院并存,一边佛经悠扬,一边书声琅琅,这二者之间一定会建立起有机的联系来,说不定孔子和释迦牟尼就经常在大雄宝殿里相对而坐,品茗龙井,畅谈生死,交流学问,只不过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俗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罢了。可惜,我的老家虽然有过六座庙宇,利用率也很低,也极少有人顶拜,但没有一所改为学校,最后宁可都变为废墟。
“高堂会食罗千夫,撞钟击鼓喧朝晡。”(宋•苏轼)如果杭州没有这么多书院,灵隐寺也绝不会有今天如此的辉煌。反之,杭州如果没有灵隐寺,也不会吸纳如此众多的名人雅士,巨儒鸿宾。
2025.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