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生活的弦音(散文)
这白地,浇了四五天了,拉了化肥、种子去播种。可种了三根垄,发现没有浇透,只好又卸了地膜,收了种子,中途作罢。又得浇地,收拾管子,接头,拿上水卡,拖着疲惫的身体,骑上电动车,伴着星光和夜露,奔赴又一场旅途。
人的劳累算得了什么,把地种好,出苗时齐刷刷地一块出来才是最大愿望。
看着她骑电动车出家门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雨,躲在看不见的远方,无影无踪,徒留庄稼人一双双期盼的眼神,一声声叹息。她家地多,男人身体不好,虽然他难干简简单单的活,潮凉了冷湿了就老毛病就会,关节炎,痛风病,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因而,大部分的活全集中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撑起了家的大半个天。
这是一个勤俭之家,自己家的土地以及承包下来的有二十多亩,听说他本家叔叔十多亩的地又包给了他们,那劳累强度就可想而知了。当然,得益于现代农业机械化的耕种和收获,让我们的干农活的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可是人的血肉之躯超出承受能力范围,也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和衰老,像她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实例。
她勤劳、能干,不分昼夜,将睡眠的时间压缩,为的就是播种不错过农时。男人到不远的地方打工,有时间就帮家里料理料理。儿子上了班就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她也不指望。地里家里这些事有她这个老妈顶着,儿子不用操心。孙子呢?今天就不要过来了,随他父母一块去吧!今天奶奶真的没时间照顾,早饭和上学明天就由儿子儿媳代管。她把一切给儿子交代完,就骑着电动车哧哧地远去。沉静的夜晚,无言的寂静,困顿的杏树思绪朦胧,花已经落下,叶片在夜露的低吟中合上了惺忪的睡眼。
望着她家敞开的大门,看着卧在棚子墙角缩在一起的小狗进入梦乡,我轻轻叹息。知道她这一去就要两三个小时,撒管子浇地,独自在夜幕下摸黑干活,虽然有手电光照亮,也不如在阳光下得心应手。可她就是这样的急性子,夜游神。她临走之时,我本想开个玩笑:你就不怕从麦地里钻出个鬼来把你带走。那是小时候奶奶常常吓唬我们的话题。可回头一想,在黑黝黝的夜空里,无边无际的星辰都是带着灵性的仙童,有这些小仙童为伴,什么鬼神都要退避三舍了。
我不知道她的身上是否沾染了仙气,茫茫星河岸边,迢迢相隔的牛郎织女的相思泪,化成凄美爱情故事,能否撩拨起初恋时,生死相许的海誓山盟呢?爱是甜美的,日子是辛劳的,现实中的人向往神话,神话中的主角又何曾不是人幻化而来的呢?人就是人,独对苍茫夜空,心系小小的田地,这个舞台,对于神话来讲就是沧海一粟,而对我们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
早上才四点多钟,外面刚刚泛白,电动车脆亮的倒车提示声一下子把我叫醒。她给自己男人打电话,男人是夜班,早上八点多才回家。话题无非是浇地和种地。她这块地还在浇着,五六亩地,浇了将近一宿,刚想眯一会,开播种机的人又来电话,说要给她去种另外一块地。推脱不了,否则,播种机到了别处,这块地就不知道啥时候种了。所以她干脆就不睡了。
我们今天也种地,没有她那样紧迫,可老觉得解不过乏来,好在开播种机的还没来电话呢。勉勉强强起来,打开院门,发现她家门早开了。来到她家门口瞅瞅,她的车已装好,但好像还没有忙完。化肥种子、地膜,鼓鼓囊囊装了一电动车,钉耙,铁锹爬在上面,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我打趣道,你还没有休息吧?当家的看把你累瘫了,回来还不心疼死了。她的脸上带着星辰和夜露的疲惫,笑了笑,说,人累点没关系,这些张嘴货打兑不好就没鸡蛋吃,狗也会时刻不消停。
我轻轻地赞叹道,五十多岁的人了,筋骨不是铁打的。她又笑笑,说话时嗓音有点沙哑,习惯了这种生活,忙点总比闲着好,老在炕上坐着就生病。我钦佩她的这种意志。她刚刚给鸡舍打扫完鸡粪,手机就响了,是种地的,快要轮到她家了,让她赶快来!她急急忙忙蒙上头巾,披了件破棉袄,上了电动车就出发了。她眼圈发黑,打着哈欠,落在树上的鸟儿打量着她,好像甩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号,人一宿不睡也可以吗?
就是铁人也会累趴下的。老婆怜悯地说,我赞同她的观点。可是生活中,像这样的人又岂止一两个?开播种机的天还没亮就下地去了,很快有种完地返回家的街坊邻居。夜与昼的界限在人的思想中变得模模糊糊。如今,种地已不再是人们唯一的依靠,打工挣钱,被时间观念强烈束缚的生活方式逐渐为人接受。因而,当父母丧失劳动能力之后,这些人只能利用下班时间或者是夜里完成播种,而后再去上班。传统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为过去式。
太阳还没出来,红霞晕染东方的天空,陆陆续续有电动车在街道上穿梭。我们终于等到电话,拉上化肥种子赶快去地里。一块块刚刚耕种过的土地泛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湿漉漉的泥土蛰伏在地膜上,仿佛是大地的孩子,经历一番折腾之后安安稳稳睡着了。天有点冷,清凉的晨风舔着人的脸,吮吸着身上的潮气和热量,像轻轻爱抚,又像是小小的恶作剧。
刚好路过她家地块,已经种了一半,播种机停在路边,司机下来往车里加水。她搬着八十斤重的化肥放进齐胸高的化肥斗子老,有点力不从心。旁边的人一哄而上,你加化肥,我搬种子,他装地膜,不一会,准备工作完毕,她连连道谢。大家连忙摆手,乡里乡亲的,谁也不在乎这点气力。相互帮衬,不用客气。
一切就绪,拖拉机轰鸣奔驰。她立在播种机的架子上,随着下面齿轮的转动注视着种子和化肥播撒情况。红色的头巾在风中起舞,一绺绺白发从头巾的一角流泻而出,飘逸潇洒。忽然,我仿佛看到了西方绘画中的圣母玛利亚,还有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她就是被放在我们这里的女神,一个被诗人和画家遗忘了的女神。
她站在奔驰的播种机上,就像一个驰骋在大地上的骑士。她面前的土地,瞬间变成了笔直的花生垄,每一根垄就是一个巨大的温床,种子播撒在温床中,那么多的关爱和期望随着人的目光而来,随着温暖的阳光和时间的流淌而来。种子是有灵性的生命,地膜化肥也懂得人类赋予的责任和担子。水份,则是在人的浇灌下保持着充沛,相信过不了多久,一个个鲜嫩可爱的生命嫩芽就会破土而出。
太阳出来了,散发着仁慈的光芒,给大地以光明和温暖。它关爱着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生命也带着崇敬感恩着它伟大的爱。我们奔向自己的地块,那里也有一辆播种机正在忙碌着。我们看到沿路聚集了七八个满载种子化肥的电动车,井然有序地期盼等待。无论轮到谁种地,大家都会相互帮助,填种,加化肥,安装地膜,谁也不肯落后。在这里,虽然地块分你的我的,可是,相互帮衬,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俨然就是个欢乐祥和的大家庭。
微风轻拂,来赴一场盛大的约会。云飞来了,带着少女般的轻盈,诗人眼中的飘逸。黄色的土地,蔚蓝的天空,构成了辽阔壮美的风景。风景中,劳动人民用自己的辛劳和智慧编织着更加美好的生活。机械的欢叫,人们的笑脸,鸟儿的歌唱,汇聚了一首新时代的赞歌。
我浏览着眼前的画面,脑子里浮现着邻家女人,驾驶播种机的司机,在田间地头一张张朴实的笑脸。他们和千千万万战斗在各个岗位的人一样,都是社会建设的中流砥柱,是社会前行奋勇前进的力量。
很快到达自家地头,我加紧了步伐,走进广阔的田野,融入劳动大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