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专座(微小说)
一
始发站。
公交车司机打开车门,等候已久的乘客蜂拥而上。
“请大家往后走,别堵在走道上!”司机吆喝着。
我不屑拥挤,最后一个上车,没座了。我挪到后门,倚在扶手上,左手拉吊环,右手提包裹,颈部挂布袋,人和物随车摇摇晃晃。环顾四周,我是唯一的站客,但不到六十岁的我白发寥寥,面色红润,腰挺背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自己老了,站一会无所谓。
一个小伙子给我让座,我看他也带着大包小包,就婉拒了。
一个小学生给我让座,我看她体格清瘦,也婉拒了。
一个耄耋老者建议我坐他旁边的空座。其实我早看见了空座,只是不愿坐,老者的座和空座上都写着“老弱病残孕专座”,而我不老弱,不病残,更不有孕,怎能享用专座?我要尊重专座,站着更心安。
下一站,上得多下得少,走道里有几人站着,无“老弱病残孕”,空专座依然空着。
又一站,还是上得多下得少,走道里站的人更多,年龄稍大的也小于我,无“老弱病残孕”。此时,老者下了车,专座都空了,年逾半百的我没去坐,可它们被刚挤上来的手拉着手的一对年轻男女占据了。
他们二十刚出头吧,我的年龄是他们的两倍还多,都不敢言老,他们老啦?不长眼吗?我用鄙夷的眼光瞥他们。
公交车继续行驶,我提包的右手明显不适,就把左手和右手的任务倒换一下。车摇摇晃晃,我也摇摇晃晃。
二
“唉,准备好了吗?”专座上的小女人声音清脆,“吗”字拖得很长,娇滴滴。
“我的严谨你还不清楚?已经万事俱备,昨天跟你说好多遍了,你得健忘症啦?”专座上的小男人笑着嗔怪。
“谁得健忘症啦?”小女人抡起小拳头,砸在小男人胸口上,“人家关心你,不懂吗?”“吗”字又拖得老长,柔柔的,麻麻的。
专座就在我左方不远处,我清晰地听着小男女的对话,感觉并不悦耳,只有腻歪,刺激我不由自主地用蔑视的目光断断续续扫射他们。
“懂懂懂,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能不懂主人吗?逗你玩呢,我就喜欢看你皱眉、瞪眼、噘嘴的小样,像……林妹妹。”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情话,撒着狗粮。
周围的人都皱起眉头。
又一站,依然下得少上得多,走道里人稠起来,还无“老弱病残孕”。
此时,我向专座睨去,想用憎恶的眼光轰击撒狗粮者。正好,小男人站了起来,哟,他个子笔挺,高出他人半头,脖子很长,前倾,像鸵鸟。他扭着头颈,前后扫视走道里的站立者,似在寻找什么,好像没找到,便安然坐下。
我是站立者中的相对老者,尚且不敢享用专座,年轻少壮的他们有何资格?怎还那样坦然?我提包的手有点发麻,左右手又倒换一下任务,脖子上的软袋越来越沉重,袋带似要勒进脖子,但没法倒换。我挺挺身子,再用憎恶的眼光轰击他们,可他们低头絮语,只露后脑勺。
公交车又出发。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不?你——知道不?”小女人的嗲声腻得像猪大肠上的赘油。
“哎呦,你怎么跟我妈一样?这句话你昨天说了999遍,今天又说……我算算,一,二,三……又998遍了,还差2遍就创新纪录了,闭嘴,到地方才创纪录,好不?哈——哈——哈。”小男人把戏谑化作柔情似水的坏笑。
他们的打情骂俏声不停地刺激我的耳膜,让我心跳加速。在我用愤然的眼光扫射他们的后脑勺时,小女人的脸侧了过来,她那尖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是温润的品红色,但那脸蛋并不润红,且有点黑瘦,毫无千金小姐的娇贵,很像山沟沟里的丫头片子。瞧,山鸡也在充凤凰!不过,她浓密的长发如黑缎,闪闪亮,倒能迸出点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但,那点朝气与活力浸陷在粘腻之中,并不让我觉得可人,也一定不会让他人觉得可人,除了“鸵鸟”。
又一站,依旧上得多下得少,走道里挤挤挨挨,我不倚任何支撑也不会倾倒。
车里越来越闷热。
鸵鸟又站起来,扭动长长的头颈,前后扫视。当他向我扫视时,我瞪眼,迎上去。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清瘦且蜡黄,不仅缺少英俊,反倒有点左右不对称、上下不协调。
爹娘咋把他造成这熊样呢?
鸵鸟扫视一遍之后,没坐下,离开专座,向前挤去。
他干吗?
不一会,鸵鸟又挤了回来,那张歪斜的蜡黄脸汗涔涔的。难道他尿急?坐过了站?丢了东西?犯了病?或……
我对他的种种猜测都是负面的,但我并不同情他,反而欣欣然,胸中的闷热消散了大半。
鸵鸟转身,呀,他拉着一个满头白发且佝偻着脊背的矮小老奶奶,来到专座旁。鸵鸟把小女人拉起来,扶老奶奶越过小女人,坐在里面的专座上,又把一个大塑料袋交给小女人,吩咐道,替老奶奶保管好。
小女人把塑料袋放到两腿之间,一只手拉住老奶奶,一只手抓住椅背。
老奶奶定是鸵鸟的亲戚,一路不让座,现在不会突发仁慈。无仁慈的爱情之花怎能开久?必昙花一现。
小女人稳坐在专座上,偶尔用手指去扶那副品红色眼镜,彰显文雅,但毫无起身让座于他人的意思,比如类似我这样的身负重荷的年逾半百的准老人。
手麻、腿酸、脖子硬的我,越来越觉得鸵鸟的脸更歪斜,小女人的脸更黑瘦了。
鸵鸟手扶小女人的双肩,不时拉扯她乌亮浓密的长发,亲昵得让人作呕。
公交车再出发,他们又开启腻人的对话模式。
闷热,站立者都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那叽里哇啦的鼓噪声不绝于耳。
周围的人都转过身,用脊背对抗鼓噪者。
又一站,下得多上得少,拥挤得以缓解,我被挤扁的身躯得以舒张。
老奶奶也要下车,鸵鸟帮她提着大塑料袋。
“老奶奶,路上慢点。”鸵鸟把老奶奶送下车,立刻又上车。
噢,他和老奶奶不是亲戚。
鸵鸟回到专座旁,伸长脖子,前后顾盼站立者,然后安然坐在小女人身边,接续着悠长的腻人模式。
我腰酸背疼、手臂僵麻得更甚,感觉包裹越来越沉,可我不能把它丢在走道上,担心被乘客踩着,里面有易碎物品。
瞩目“老弱病残孕”专座,我感觉自己已经“老弱”。可那专座被这对小男女霸占了很久很久,我只能望座兴叹。
公交车继续前行,一站又一站,上来的无“老弱病残孕”,走道里一直有站客,包括我。每到一站,鸵鸟都起身顾盼站立者,但再也没让座。
汗流浃背的我还是努力保持着腰挺背直。
那对小男女的粘腻如肥皂剧,庸长得无休无止。
有个中年妇女摘下头上的太阳帽,在椅背上摔打起来。
可,肥皂剧继续缱绻缠绵地演绎着。
我的嗓子在燃烧。
三
公交车终于进站,杵在后门的我第一个冲下车。
我把大包放在地上,歇一歇发麻的手臂,挺一挺酸痛的腰肢。
等我弯腰去提包时,一只手先于我伸向包。
鸵鸟!
他弓腰提包的瞬间,裤腿向上撸起,裤管里竟是金属骨架!
“不……不要!”惊讶不已的我瞪大眼睛,连声拒绝。
“叔叔,你去哪?”
“省城。”
“去省城的长途车在那边,我帮你。”他不容分说,提起包。
鸵鸟肩上斜挎两个包,左手提我的大包,右手紧攥小女人的左手。
为什么?
我疑惑,细看,镜片后面的眼珠竟毫无光泽——盲人!
我的心房猛颤。
鸵鸟拉着她,把我送到去省城的车上,向我挥手道别。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分明看出鸵鸟双腿的僵硬和女孩步伐的迟缓。
从他们的情话中得知,他们现在去参加市残运会。
骤然忆起,他们就是两年前电视新闻报道的,在重大车祸中奋不顾身抢救他人的那对恋人——女的被车窗的玻璃扎瞎双眼,男的被倾覆的车身砸断双腿。
昔日的新闻多么容易被忘却!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
木春谢谢您。
社长辛苦。
木春感激。
遥祝安好。
谢谢您的光顾和鼓励。
木春感激。
谢谢您的抬爱,给木春拙作赋予那样美好的期待,木春感激且惭愧。
木春想在生活中用拙笔“自画像”或“他画像”,只是笔尖拙钝,很难表情达意,实在是您和江山文友们的鼓励和支持,才得以有点滴进步。
拜谢!
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