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丹江古尸上的手镯(散文)
一
双休日我没出门,也没安排什么计划,就呆在家里抠手机。电话响,是朋友刘辉打来的,他问:“在家吗?方便登门吗?”
“在家,你回来了?”我惊喜。
“路过,过来和你聊聊。”
说起刘辉,我俩应该比普通朋友更进一层。我们自小在一起捉鱼摸虾,偷鸡摸狗,按现在的时髦话叫死党。到了高中毕业后,随着优胜劣汰的高考,我们分开了。他走了捷径,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我则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另辟蹊径找出路,先是在家乡一所小学里代课,说来惭愧,还是个不上编制的“黑”民办。山重水复疑无路时遇到民师整顿,当上了县教育部门的册子里有名的正规民师,这就意味着有了民师转公办考试的资格了。我又开始零起点奋斗,寒窗苦读《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古迹历史》等科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如愿以偿走进了机制内,走上了乡村教师的阡陌。
但考上编制,并不一定就能正儿八经拿上薪水,还有二年的在职实习期。实习期内上级主管部门不时组织培训,培训的其中一个内容就是挖掘家乡的乡土文化。
我家在丹江流域,自然得对丹江流域的历史掌握一点,刚好那年暑假,县文化馆组织了一批文人和艺人、故事家进行丹江一带的五套集成整理,这就是《丹江的传说集成》《民间谚语集成》《民间歌谣集成》《民间习俗集成》和《民间故事集成》,我有幸被抽调到了那里。
负责这项整理工作的是文化馆馆长习诏老师,他是一位很有才华很有修养的老师。他有条不紊地对各类文化遗产进行了调度,每隔一段时间就组织一次研讨。
这次活动,我收获不小,知道了丹江流域是楚文化的发源地,知道了富有特色的地域节日,知道了这里带有传奇色彩的地方特产,也使我和我的死党有了相互交流的话题,因为,刘辉读的是考古系,毕业后跟着一批专家学者东跑西颠搞出土采集和研究。每当丹江流域一带有新的文物出土时,他都会亲临现场拍照、核对、取证,每次回来他也忘不了我这位儿时的伙伴。
刘辉来,我们坐下喝茶。简短寒暄之后,他对我讲了一具古尸出土的奇事,这事一直困扰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刘辉说:“丹江上游修路时,挖出了一具古尸,男性,殉葬品不多,奇怪的是他的左手桡骨和尺骨穿越在一个玉石手镯内,显然这位男性古人是戴着手镯入土的。我就纳闷了,在古代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约束下,怎么会出现男人戴手镯这一怪现象。”
刘辉说完,掏出手机翻找图片,然后分享给我。
我细看,果然是腕骨穿在手镯口径内,显然不是死时放在他身边的,对此我也茫然不解。“你确定这是一具男性古尸吗?”我问。
“这具尸体骨盆的耻骨联合下角远远小于90°,从额骨、眉弓、眼眶、颧骨、梨状孔、乳突、枕外隆突等方面上看,男性特征明显,从总体骨架上分析,骨架大,很多处有凸凹不平的表面,无疑还是男性尸体的特征。”刘辉回答。
二
由男人戴手镯这一话题,我想到了在习老师主持的五套集成研讨会上,一位六十多岁的刘姓老头讲的一个笑话。
刘老头家的邻居也姓刘,祖上是个大户人家,老掌柜叫刘龙,是丹江一带的大财主,可是男丁不旺,刘龙想男孩就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但到处烧香拜佛,还高价购得麒麟送子图,天天顶礼膜拜,终于诚心感动上苍,小老婆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就叫刘根,意图显而易见,“刘根刘根,留住根脉。”
刘龙一共三房姨太太,前前后后给他生了十一个女孩,现在终于有了刘根这个能为刘家传宗接代的男丁,对他的养育自然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为了能让刘根出人头地,刘龙专程到山上的庙观里请教信奉道教的真阳子,真阳子是法号,小时候和刘龙是伙伴,所以二人很投缘。
当真阳子得知刘龙的来意后,真阳子摇摇头,轻声叹气道:“不是贫道泼凉水,你在前世做了一件龌龊事儿,无法弥补,你得罪了丹江龙王,那日丹江龙王正在宴请虾兵蟹将、鱼鳖鼋鼍,你乘华舟游丹江,见清澈的丹江水里水族大聚会,你撩起袍子朝着水里小便,把龙王设的水族宴弄了个杯盘狼藉,龙王恨透了你,发誓要找机会报复你,赶到这辈子你盼来了刘根,但刘根生就一副和尚命,在他十二岁时有一劫,这一劫把握好了能保住他命,把握不好性命堪忧。”
刘龙大惊,问:“真阳子,你说怎样才叫把握得住?”
真阳子说:“金为石开,令公子是金命,以石系之,则有惊无险。倒是你,花甲之年,难逃一劫,这是天之定数,无法回避。”
刘龙闷闷不乐回到家里,对真阳子的话他不说是全信,倒也不是不信,整日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矛盾心态中。
果然到了刘根十二岁时,刘龙喂他吃鱼肉,鱼刺卡在刘根的喉咙里,刘根用尽千方百计也不能让鱼刺出来或进去。刘根大哭,接着浑身痉挛。
正在刘府上下慌乱无神的时候,一位邋里邋遢的道士一手敲渔鼓,一手持缘瓢到了门前。刘龙正心浮气躁,哪顾得了应付道士的缘饭,就对一个伙计吩咐:“拿两个大蒸馍来。”
道士摇摇头,说:“道家圆肚讲不七,缘饭不得超过七家,贫道已斋得六家,贵府是最后一家,缘与不缘都无所谓。贫道观贵府上空阴霾重,恐府内有难解之谜,故来问缘由以解之。”
刘龙听到这里大惊失色,这一道士算术绝非一般,于是拱手施礼,连赔不是。亲自下厨拿来白馍两个,放入道士的缘瓢中。
道士只吃得一口馍,便说:“道教缘饭向来讲究靠算术本事,今已用得刘府玉馐珍膳,当解刘府危机之厄,刘府少爷有鲠在喉,金为石开,用玉镯束起左腕,通之肺腑,可解夺命之危,玉乃令公子护身之符,戴之安然无恙,弃之恐魔法缠身。”
道士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和前面真阳子说的不谋而合,刘龙于是急忙让小老婆取下她的手镯,戴到了刘根手上。
说来也怪,刘根一阵猛咳,吐出来了鱼刺和一口血。直到后来看了《红楼梦》,见贾宝玉的玉佩丢了以后,厄运接踵而至,元妃死,家里窝斗内讧、搜园、抄家、驱逐、获罪等等,刘龙才悟到玉乃辟邪之物,刘根戴上它可驱除各种邪魔。
但随着刘根年岁越来越大,戴手镯就显得越来越难为情了,所以就悄悄把玉镯卸了,放到枕头下面,这一卸不打紧,他又浑身痉挛,接着就神志不清了,刘龙一下子就想到问题所在,急忙捋起他的袖子一看,果然人玉分离,他急忙派人到刘龙的房间里找,刘龙戴上后,很快又恢复了元气。
刘龙一天天长大,腕臂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粗壮起来,玉镯在他手上卸不下来了。
真阳子说的刘龙六十花甲时难逃一劫,最后也得到了应验。土改开始,刘龙被划为地主,加上他私藏枪支弹药,最后被工作队公审公判,镇压了。作为地主家的少爷,刘根一是因为成分不好,二是男人戴手镯,他打了一辈子光身。倒是刘府的十一姑娘招了个姓刘的女婿,又繁衍了刘姓孝子贤孙一大群。
当时老刘头讲完了故事,与会者除了送给他一阵猛烈的掌声外,背后纷纷猜测这可能是老刘头的家事,他说出是邻居家的事儿是他用来掩盖刘家走霉运的过往。
“呃,这倒新鲜也新奇。”刘辉笑笑。
三
刘辉继续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佐证的?”
我又想起了在研讨会上,另一位王姓老人讲的故事。
抗战的时候,丹江流域的大山里有一股土匪,领头的姓韩,声东击西地不时光顾富豪家打劫,那时有国民党六十二师的鲍师长的队伍来大山里布防,设伏击点,鲍师长为了使土匪别影响抗日大局,决定先要拿下这群惹祸的乌合之众。
侦察兵探得,韩匪首外出,匪巢把守力量薄弱,就领着战士们占领了他们的巢穴,当韩匪首兴致勃勃满载而归时,江山易主,大势所趋,韩匪首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对鲍师长说如有痛改前非的机会,一定听任鲍师长的抗日调配,如有外出打牙祭的机会,一定一切缴获要归公。鲍师长知道,此时韩匪首不是主要敌人,若利用得好,弄不好还是一份力量,于是就又把阵地交给了他。
规规矩矩了两天后,韩匪首旧病复发,领人又下山了,打劫了一家商铺,从商铺女人那里弄来了很多珠宝玉器。韩匪首不是憨子,若是空手而归,肯定会自己把自己送上断头台,他开始翻看战利品,最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一个女人的翡翠镯子戴到了自己的左臂上。心想,即便姓鲍的发现他中饱私囊,能把他的手腕割下来不成?
韩匪首从此左臂上多了一个翡翠镯子,无人的时候常常伸出胳膊来孤芳自赏。
要说抗日,这群蜂营蚁队也真是好样的,见了老日往死里打,眉头也不皱一下。在争夺清风岭的混战中,土匪全部罹难,韩匪首临死还带着翡翠手镯。
“今天收获不小,这又是我意想不到的。还有什么民间趣事说一下,给我点启发?”刘辉贪婪,揪住我这个非专业人员不放手了。
我想了想,想到了研讨会上,我们习老师启发性的发言,尽管这个发言与手镯无关,习老师讲的是在民间走访中关于八仙的故事。
八仙之一蓝采和,手提花篮采药,为人免费把脉看病,一进深山就气喘身疲,心神不宁,山上一村姑,叫灵芝,脸似蘑菇,体盈貌美,常帮他认药领路,她一出现,蓝采和气也不喘了,也不魂不守舍了。二人一路走过,留下一路歌声。
忽一日,灵芝泣泪连连,伤心欲绝,对蓝采和说:“蓝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相聚,终有一别。”
蓝采和忙问是怎么回事儿,灵芝说她曾经是一位仙女,因貌美遭妒忌被贬为一棵独居悬崖峭壁上的无根茎小草,她最大奢望就是能有一身气韵别样的女儿装着身。于是她就在寂寞的时候剪下彩云一块,用心缝制,衣服已经做好,只差一只鞋子了……夜里她叹息自己孤苦伶仃时,风来安慰她,并说她母亲病重,需要她的汁脉入药。百善孝为先,她要回天上用她的体肤之水为母亲医病。她走后,她赶制的衣服也没用了,就送给心上人做个纪念吧。睹物思人,蓝哥只要天天穿在身上,与众不同,她站在云端就能见到他……
蓝采和大惊,朝悬崖峭壁上看,果然见裙裾飘飘,蓝采和要拉灵芝时,灵芝随风飘走了。蓝采和记住了灵芝的话,从此穿上了女裙,脚下只穿一只鞋子……”
“八仙的故事流传很广,蓝采和身世一直扑朔迷离,如果他是个男的,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他为什么挑战世俗?如果她是个女的,那八仙中何仙姑是唯一的女性就不能自圆其说了。蓝采和穿女装和男性古尸戴玉镯都应该是表面现象,背后一定隐藏着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刘辉感言道。
四
“老伙计,还有啥传闻,快讲讲。”刘辉没完没了。
“真还有个滑稽事,我不好意思说。”我有些为难。
见我有难言之隐,刘辉安慰:“咱俩谁对谁?放心,我替你保密。”
于是,我就说起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内弟的故事:
我内弟下雨天没事干,到邻居家去打麻将。场上有五个人,一个人只能站在旁边看,先是他们村一个穿戴天天更新的年轻女人站在旁边,一边聚精会神看出牌,一边心不在焉在玩一只玉手镯。
后来女花容见只看不摸不过瘾,就强行拉了一个人出局。有麻友出她洋相道:“你带钱了吗?”
女花容被激,慷慨地把手镯放到麻将桌上,杏眼圆瞪道:“抵200。”
女花容坐下来,新一轮开始,很快我内弟一赢三家。女花容起身过来拉内弟,说:“我换个位置,就不信翻不了本,老四,找钱来。”老四是我内弟,当即找了她150元,把她的手镯拿到了手里。
当场上人神经绷紧的时候,我内弟也忘乎所以了,只顾迷在牌局里,鬼使神差把玉镯套到了他手脖子上了,根本使人想象不到镯子是怎样进去的。这一套不打紧,取不下来了,用塑料袋、打香皂、用润滑油都无济于事。
这不,女花容天天拿着200元钱追他要镯子,女花容的丈夫对女花容动了拳脚,内弟媳妇出来进去就是骂。
我对刘辉道:“你说说,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事闹得沸反盈天的,值于吗?我老婆这次回娘家,就是调节这个点了火却只冒烟的事儿的。”
刘辉感慨:“是啊,世上的事儿复复杂杂,很多事儿,是很难通过现象看本质的。”
我赞同刘辉的说法,同时发表了我自己的看法:“世界万物各不相同,目光所及的景象未必就是事物的本质,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是思维上带着聚光镜或散光镜去给某一事下定论的,也有一些诸如男扮女装、男戴手镯的变异现象,用千篇一律的经验去研判,很可能会得出错位的结论。诸如一些无据可考、无源之水的研究,让人理不出任何头绪,胡乱得出的结论,要还不如不要。”
之所以我这样说,是想委婉地提醒我的死党:挖掘古代文明,来不得半点马虎,错位的结论或错误的结论都会将人引入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