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抗印老兵刘根子的事儿，他住在丹江流域一个不太出名的小村子里，现在八九十的人了，还健在，享受着国家的优抚待遇。
　　 由刘根子炸印军碉居的火力点，扯上了旁开口女裤流行前丹江流域的裤型。旁开口女裤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女性主流裤子，市面上随处可见。那个时代这种裤子的流行，用一个字来说是“火”，加倍形容是“特火”，翻两番说法是“火上浇油”。
　　 其实，旁开口裤子在“火”之前就有人穿了，他就是刘根子。谁为他设计的？他自己。
　　
　　 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十九岁的刘根子响应国家“坚决、彻底、干净、歼灭一切来犯之敌”的号召，参军入伍，到部队上这个大熔炉里去淬炼成钢。
　　 刘根子所在的部队的教官姓马，威严、庄重，不苟言笑，马教官嘴边一句话就是“说打就打，打得快，打得准，打得狠，要打就得打出威风来。”他所设计的训练项目就是奔着“快准狠”这个标准来的。
　　 刘根子是农村出身，自小在丹江河里、丹江的大山里滚打跌爬惯了，门门科目都优秀，手榴弹投掷水平超过了战士们眼中的“兵神”马教官，所以，刘根子很得马教官的赏识，常常拿他当先进典型说事。
　　 不久，团里举行综合项目实战演习，各连队都选派作战能手参战，刘根子被马教官推荐成投弹选手，代表他所在的三连去团部参赛。
　　 实战演习的地点设在旷外大荒场处，各营除了选手外，几乎是全员出动，让所有战士从实战观摩中感受战争气息，提高训练技能。
　　 各连的伙房都搬到了实战演习地点，炊事班的战士走马灯似的担水弄柴火，可见规模之大。
　　 根据团部参谋处的调度，各营、各连在部分项目上聚拢，部分项目上分散，无论聚拢或是分散，都是众目睽睽，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投弹项目的选手很多，参赛者被固定在一个范围，前方目标设立一二三个轰炸点，当然不同轰炸点难度不一样，击中一号目标得分最高，三个轰炸点都击不中者直接淘汰。得分前三名者才有资格进入新一轮较量。
　　 让刘根子出风头的是百发百中，遥遥领先于对手，一关又一关之后，得了投弹冠军，更让他出风头的是他在投掷关键的一弹时，出了洋相，弹投中了，裤子却掉了。
　　 原来的男性裤子一般都是大裆裤，腰部要么是抽腰，要么是裹起来，老百姓叫做挽鸡娃，再不就是系一根布条子。部队上当然不同于地方上了，军服不但有严格的规格，还要方便实用，尤其是上身要显出威严和风度，裤子根据腰围和身高设计了一号二号三号三种类型的军裤，男女裤型除了尺寸外，基本一致，统一都是抽腰的。为了防备雨天行军或训练时裤子被打湿下坠，又增设了两个安全系数，一是在腰部上衣外面缠皮带，二是裹腿。
　　 刘根子试穿一号裤子，他腰细，裤子下滑，只好选择了二号。开始还行，时间一长，他穿裤子就有点不随身。他狠羡慕他的战友们的腰部深深浅浅都有个凹槽，能让裤子穿到身上有模有样，他是圆肚子，就像是半个西瓜倒扣在腰部。
　　 投弹说着容易，但操作起来也得有讲究，那就是轻装上阵。当然，演习规则也是这样要求的。刘根子当然知道裤子不配合他，就采用了参军前挽鸡娃的方法让裤子老实，前面连连破局都相安无事，轮到最后一掷时，却来了个怿妧颦眉，让人大开眼界，让他大煞风景。若不是有内裤来一叶障目，他可真无地自容了。
　　 当然，实战演习并不是平白无故，团里组织了评委，在对刘根子定分时出现了意见分歧，分歧的焦点自然是刘根子不和谐的那一幕，一种态度是裤子是统一发放的，不是刘根子的自身失误，另一种态度是，实战演习就等于战争，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导致战局的转向。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最后团部出面，一槌定音：造成这个结果的主要责任在团参谋处的组委会，事先忽略了规定军容这一方面，把失误转嫁给参战战士是不合适的。
　　 刘根子投弹第一名，可也多了个非官方的雅号：裤子冠军。
　　 冠军好听，加上裤子二字就变味了。连里战友这样喊，刘根子和人家急，后来其他连的战士也这样叫，文工团、卫生队的女兵们也喊开了，刘根子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一日上午，教官正在组织攀爬训练，连里通讯员传来命令，连长让教官火速把战士们带回连部宿营地。
　　 急行军速度回到营部，伙食班已把大骨头牛肉汤和白面馒头准备好，让战士们不限量，管饱。
　　 吃饭的时候，战士们你看我，我看你，相互问原因，但心里都清楚，军事秘密问也是白搭，谁能说清楚呢？但有一点可以坚信：这次行动不同寻常。
　　 饭后，连部指导员来给战士们上编号，核准战士们的个人信息，并透露说要参加一次大的军事行动，真刀真枪和敌人较量，让战士们把给家里的心里话写下来，连部统一保存，启密后统一贴邮票邮寄。
　　 连干部开始敦促战士们午休，此时午休与平时相比，提前了整整一个钟头。
　　 下午两点的时候，集合号吹响了，战士们全副武装，很快列队完毕。王连长站在队伍前面，扫视了一眼昂首挺胸的战士，开始讲话：“同志们，印度侵略军在中印边界东、西两段挑起事端，我解放军边防部队被迫自卫反击，守防告急。上级抽调我们到藏南增援，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侵略军赶回印度界内，凡在中国界内的印兵一律歼灭。那里设有阵前指挥所，我们统一接受指挥所调度。连里后勤部、文工部由团部统一调度安排，其余人马一律出动，我连的番号也变成了增援部队的番号。连部要求我们这次出击要勇敢、果断、迅速、顽强，在保家卫国方面打出我们的威风，打出我们的气魄，打出我们的精神来。下面由马教官领着我们对国旗、军旗宣誓。”
　　 马教官一身戎装，威严地站到队前，转身面对国旗和军旗，战士们群情激越，热血澎湃，纷纷举起右手宣誓：“说打就打，打得快，打得准，打得狠，打出威风、打出尊严来，我们寸土必争，甘愿牺牲一切报效祖国母亲。”
　　 “登车出发——”王连长的命令就这几个字，却很有穿透力。
　　 汽车一路颠簸到了规定位置，王连长接到指挥部的命令，负责拔掉印军在藏南东段设立的28号火力点，为主力部队总反攻扫清障碍。
　　 在藏南东段，指挥部针对克节朗地区印军部署的弱点，制定了两翼双管齐下，侧后分割包围的作战策略，守防部队克服高山、峡谷、密林、毒虫猛兽等天然障碍，集中主要兵力，向印军左右两翼发动猛攻，迅速攻开了卡龙、克宁乃、沙则等地，印军溃不成军，我方收复了“麦克马洪线”以南达旺河以北部分中国领土。
　　 和王连长接头的阵前一位守防连长介绍说：印军的战线很长，越界后通过找掩体增设火力点步步推进，有的地方已纵身到我国腹地，随着后续增援部队和增援火力的到达，印军的很多火力点被摧毁，但仍有一部分负隅顽抗者依靠占据的位置优势为我部队的大反攻设立路障。
　　 守防连长领着马教官和王连长到28号火力点处查看了地形，见这个掩体是藏民们依山就势建造的碉居，居高临下，拿下它的最佳方案是正面直攻，和对方对射，侧面佯攻，麻痹对方，从后面迂回一位投弹能手，用一颗手榴弹炸开口子就好对付这个顽固的堡垒了。
　　 关键时的一颗手榴弹非刘根子莫属。
　　 当然，迂回到后面并不是直接跑过去，要伺机寻找附着点隐身，避开敌方和我方的火力，刘根子带着手榴弹，时而匍匐，时而弯腰，到达预设位置时绕了很多弯子。
　　 前面、两侧火力交叉攻击，枪声、爆炸声、子弹碰撞声震耳欲聋，火、烟、土连成一片，刘根子知道，为掩护他一人，他们连、守防连是倾其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孤注一掷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刘根子找准投射位置，拧开手榴弹的后盖，拉弦，心里倒计数：“3、2、1”，攒足了力气投了出去，着落点比预设的还要准，手榴弹直接从碉居半开的窗口飞了进去，恰好落在印军放置的炸药箱上，给碉居来了个四面开花。
　　 这一掷功劳不小，让守防兵和刘根子的三连无一人伤亡，相反，刘根子可惨了，掷地有声后裤子又帮了他倒忙，他开始去拉裤子，没想到对方外围的狙击手一枪打中了他的小腿，他当即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后方医院里。医生告诉他，他右腿腓骨的偏上处被击碎，子弹穿腿而过，最乐观的结果是保住这条腿，想不留下任何后遗症，是万万不可能的。
　　 度日如年，他在医院里呆了三个多月，他所在原部队的一个团级干部来医院，给他开了荣立三等功证明、残疾证明和退役证明，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给他买了回原籍的火车票。
　　
　　 二
　　 刘根子回到他所在的公社，回来时他的军籍档案也随之转了回来，公社把妥善安置的任务转交给了生产队，当时全国上下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国民经济刚刚好转，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的社员们靠出工挣工分过日子，刘根子走路不利索，队里就找了个最轻的看庄稼活儿给他，按男劳力的标准给他计满分。
　　 刘根子走路颠，走路慢，但尽职尽责，困扰他行动的还是他穿的裤子，由于两腿不协调，向上撸裤子便成了他不雅的习惯。
　　 让刘根子的生活发生改变的是我国颁布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服役条例》，军队加强了军官队伍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建设，马教官因为年龄过线，复原了，被安排在县武装部任职。
　　 马教官成了马主任，驱车到各公社里检查民兵部署，当走到刘根子的村子时，发现刘根子正一跛一跛拿着棍子在撵地里的鸡子，那地是刚种过的小麦地。马主任让司机停车，到刘根子面前询问情况。
　　 刘根子一时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不苟言笑的马教官此时却笑容可掬，说些风趣幽默的话题克服刘根子的矜持。
　　 刘根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猛然冒出一句：“那个碉居炸毁了吗？”
　　 马主任激动地说：“多亏了你那一炸，给敌人这个死角来了个一锅端，让守防部队和我三连战士无一人伤亡，我看给你三等功就亏了。”
　　 “那反击战的结果呢？”
　　 “印军皮痒痒，不揍他几拳头就不知道姓甚名谁，这次反击战我军大获全胜，他们规规矩矩在线那边哭鼻子抹泪呢。”
　　 马主任又问了问刘根子的生活状况，见他一跛一跛的样子，担心他连个媳妇也寻不来，心里一阵发酸。
　　 马主任又坐上了吉普，让司机调转车头，又返回了公社，见了公社书记。
　　 不几天，刘根子被安排到了镇上的棉纺厂里。
　　 这是一个社办企业，负责公对公加工产品，厂里一共有两条生产线，一条是从原棉的清花、梳棉、并条、粗纱、细纱、络筒、整经、浆纱、穿筘到织布，使用半机械化操作，另一条是服装加工，承揽县里各单位的统一制服，一共有21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和一台锁扣眼机，每台机子固定三个人，在大干快上年代，人闲机不闲，也就是三班倒，每一班上机七个小时，间隔一小时用于检修。
　　 棉纺厂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女孩，女性手巧、心细，干这样的活儿得心应手。刘根子进来时刚好3号机子上有一位女工坐月子请假，他就被顶替在了3号上，加工的是税务部门的制服裤，负责为他培训的是他的下线赵蕊。
　　 赵蕊年岁不大，和刘根子不相上下，别看正青春年华时节，却满脸抑郁。
　　 要上机作业，得学会剪裁。物资匮乏的年代，买米买面得粮票，吃肉得肉票，扯布得布票，一件衣服一旦剪错尺寸，在职工们看来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赵蕊教刘根子剪裁用的是牛皮纸。赵蕊说的刘根子很在心，各种参数、位置他牢记于心，通过几张牛皮纸剪过，他基本上就掌握住要领了。
　　 让他感到不适应的是踩机子，踩机子没巧，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在于熟练，刘根子的最大障碍就是两脚用力不匀，受伤的那条腿不灵活。为了能尽早进入状态，他在赵蕊不厌其烦的指导下进行反复的空踩练习，不穿线，让缝纫机空转，以便提高脚腕控制力和机器匀速运转能力的基本功，渐渐地，他适应了，在赵蕊的指导下开始上机作业。
　　 刘根子由不熟到熟，由慢到快，能独当一面了。也就在这时，赵蕊没来上班了，车间主任过来问过几次，刘根子怕他“师傅”因缺勤被当成反面典型，就主动承担了赵蕊的任务。
　　 刘根子无后顾之忧，间隔检修机器那一个钟头，他无所事事，看到厂子角落里有很多剪下来的布头，心想，这要被当成垃圾扔掉多可惜，他就琢磨开了，把两块或三块布头沿边缘纫起来不又是一块完整的布料吗？想到做到，他在空机这个钟头里果然让两块同颜色的布料珠联璧合了。
　　 刘根子开始琢磨自己的穿着，上身无可挑剔，就是裤子总给他制造麻烦，他根据赵蕊教的大裆裤的剪裁尺寸，心想，要是把裤子的腰和人的肚子固定在一起，自己能掌握松紧，不就能解除他这种圆西瓜肚子的尴尬了吗？想到这里，他又剪起牛皮纸来，然后对变废为宝的布料进行了手术，在裤子前面的裆部留了一个口子，做好后试穿，正合适。
　　 当他去卫生间解手时，他发现了问题，他的个性裤子直立着行，坐下或蹲下就会露出庐山真面目。于是他又开始琢磨，若把掌控裤子的开口设在后面，自然会一样会出现这种不文雅，若是在侧面打主意，这样不就彻底解决了裤子的开合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