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忆】飞来飞去(散文)
一
退休后,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飞来飞去。订机票的软件里有个“航线图”,打开一看,一年多的时间里,飞行三十次,里程四万多公里。瞅着图上纵横交错的飞行弧线,仿佛看到大鹏展翅、扶摇万里。
像鸟一样自由翱翔天空,飞来飞去,这是人类自古以来一个伟大的梦想。庄子在《逍遥游》中就描写了一只神鸟“大鹏”,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一对翅膀犹如“垂天之云”,扇动下翅膀就能飞三千里、腾空九万里。“大鹏”是老庄哲学中自由的象征、理想的图腾,但若是从科幻的角度理解,这不就是“概念”飞机吗?如同凡尔纳《海底两万里》中的鹦鹉螺号潜水器,最初都是个概念,最后都成为现实。
人类为了实现飞来飞去的梦想,做了种种尝试。有人在身上绑满羽毛从山巅纵身一跃,试图化身鸟人,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但最终摆脱不了地球引力,坠入山谷。这个做法依据的是空气力学原理,虽然古人没有取得成功,但现代人却把这个创想发扬光大了,滑翔翼、滑翔伞、翼装飞行玩得风生水起,从山巅、峡谷甚至摩天大楼上跃下,借助气流享受短距离飞翔带来的快乐,据说无动力滑翔翼飞行距离的记录是四百公里,这飞得一点不比鸟儿差了。
早些年,我在风筝的故乡山东潍坊,参观了鲁班纪念馆。说是鲁班在做木匠活之余,削竹子做成了纸鸢,也就是风筝,把人们的飞翔梦放飞在天上。鲁班发明纸鸢并不是为了娱乐,风筝第一时间就被应用到军事战争中了。古书记载“公输般变木鸢,以窥宋城”。公输般就是鲁班,他“削竹木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也就是说,这个“鹊”能连续飞行七十二小时,还可以窥探城内情况,刺探敌方情报。他是怎么做到的,技艺已经失传,无法说清楚了,但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最早的无人侦察机了。
说起中国人热爱和平,这一点不假。比如,二千年前修建的长城就是防御工事,不具有进攻功能。还有火药发明后,很长一段时间国人只用来制造烟花爆竹,纯粹娱乐,而非制造杀人武器。纸鸢也是如此,从“无人机”很快演变成娱乐大众的玩具。清朝的高鼎写过一首律诗《村居》:“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直白的语言不加修饰,却把孩子们放风筝的快乐心情写得活灵活现。
我小的时候,没有风筝可放。城里人很少有人拥有制作风筝的手艺,买现成的,没有闲钱。有时,看到别的孩子放风筝,就远远地盯着看,整个人好像都随着上下翻飞的风筝飞上了蓝天。后来读《红楼梦》,发现书中有很多风筝的描写,尤其是第七十回细腻地描绘了大观园里放风筝的场面,天上风筝飞来飞去,园子里欢歌笑语,心中不免感慨,有钱就是任性,这才是青春万岁的时光。
风筝虽然可以飞来飞去,但不能载人,人只能仰望其飞行。于是,明朝时一位叫做万户的官员挺身而出,他把自己绑在蛇形飞车上,飞车后面绑了四十七枚自制“火箭”。他手持两个大风筝,希望利用“火箭”向前的推力,风筝向上的升力,实现一飞冲天的梦想。一阵硝烟过后,万户不幸献出了生命,飞天失败。一九四五年,美国火箭专家赫伯特•S•基姆在其《火箭和喷气发动机》一书中写道:“必须提一下万户的事迹,这位生活在大约十四世纪晚期的中国官员,是实验用火箭上天的第一人……”
千百年来,人类一直在探寻飞行的奥秘,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试验和失败,直到十九世纪初,美国发明家莱特兄弟制造的第一架飞机“飞行者1号”试飞成功,才改变了人类的交通、经济、生产和日常生活。从此,人类如同插上翅膀,体味飞来飞去的愉悦。
二
在没有高铁之前,乘飞机出行最为快捷。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飞机还是“奢侈品”,乘坐飞机不仅价格昂贵,而且必须是有一定身份和级别的人才有乘坐资格,寻常百姓只能“望机兴叹”。
我记得,大约是一九八七年,有一次去上海出差。那时我在企业工作,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资历浅、级别低,坐飞机的事想都不用想,只能乘船。刚开始还一脸兴奋,随着时间的推移,便开始坐卧不安了,足足经历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海上航行,才疲惫不堪地抵达上海。
十年之后,我考入机关任副主任科员,这个级别按规定不能乘坐飞机。但是,出差时大都是陪同领导前往,总不能领导坐飞机,让我坐绿皮火车在地上狂追吧?所以,也就获得了与领导同机抵达的机会。大约是一九九八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飞机去宁波。飞机由大连起飞经停上海,耗时两小时左右,对比二十多个小时的海上航行,真的是飞快!
从上海重新起飞,到宁波只有几十分钟的航程了,飞机在二千米的高度飞行。舷窗外,天空湛蓝,阳光撩动白云,那云便光洁闪亮,一团团缓缓变换着身姿,千姿百态,妩媚动人。向下俯瞰,山峦逶迤,绿意盎然,河流泛着光亮,像一条黛色的绸带,蜿蜒在江南水乡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快乐飞翔的鸟儿,哦不,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鹏,腾空万里,扶摇蓝天之上,天人合一,自由游弋,一如庄子所言逍遥游。
这样的飞行体验并不多,另一次低空飞行是在异国他乡,从约南非洲的翰内斯堡飞往开普敦。鸟瞰广袤的非洲原野,黛青色的河流,穿过黄褐色的土地,黑色的岩石,泼墨似的洒落在山峦之间,暗绿色、灰色地表上,夹杂着紫红、深褐色土地,一组组色块就像印象派画家涂抹的画作,给人以丰富的想象空间。南非农民在种植时,更喜欢把土地弄成圆形或椭圆形,从空中可以看到大小不一的绿圆,像浮萍、像荷叶,令人赞叹不已。人们常常把这种高空俯瞰称作“上帝的视角”,我不大喜欢这个比喻,我愿意把自己比作一只鸟,以鸟的视角看大地风貌、人间尘世,毕竟上帝太虚无,鸟儿更实在,贴近我等凡人的生活。
后来,随着职级的提升,飞来飞去成为常态。乘坐飞机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但有一次的恐惧感还是记忆犹新。那次是晚上由广州飞往济南,飞机升入万米高空后,略有些颠簸,我解开了安全带,和同事说说笑笑。忽然,飞机猛得一沉,我整个人瞬间离开座椅接近一尺,接着重重地落在椅子上,吓得我赶紧扣好安全带。机上广播说是遇到空气“乱流”,请大家在座位上坐好。紧接着飞机再次波动起来,发出很响的声音,颠簸的幅度比上一把要小一些。此时,机舱内鸦雀无声,人人都是一脸惊恐,我甚至想是不是该写遗言了?大约过去了四十多分钟,飞机才平稳下来,大家长舒一口气,又开始说说笑笑了。
这样的经历在飞来飞去中仅此一次,但足以把人吓得半死。看来人类发明的飞机不过是拥有鸟一样外壳,内里真的没有“大鹏”强大,对于九霄云外,我们只有敬畏之。
三
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的出行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客运飞机走下“圣坛”,坐飞机出行成为老百姓的寻常选择,探亲访友、旅行游览、工作公务都可以随心所欲地飞来飞去。
退休前,因为疫情,我很少出差,三年间竟然一次飞机都没乘坐。退休后,第一次坐飞机时,流程都很生疏了,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一年下来,我在这三十次飞行中有两大发现。一个发现是乘坐飞机的人比较多,机上几乎都是满员,乘客的口音纷杂,来自五湖四海,大多年龄偏大,年轻人相对少一些。一部分乘客和我第一次坐飞机一样,神情略有些紧张,不会扣安全带,不知道怎样使用机上厕所。另一个发现是机场越来越大,别的不说了,就这次在成都天府机场转机,取行李都要在机场内坐一站电动车,不长点精神头,还真是有些蒙圈。在天府机场候机时,不少漂亮小姐姐一边看手机,一边用小喇叭广播升舱信息,大意就是升舱后座位宽大舒适,还坐在前排。其实,飞机上不管哪个座位,大家都是同机抵达,除了所谓的舒适度,没有本质差别。
成都天府机场距离市中心五十公里,这令我非常畏惧,就放弃了利用六个小时转机的时间去成都街头走一走的念头。好在机场里啥都有,可以吃,可以喝,还可以在躺椅上眯一觉。最贴心的是天府机场还有一个庭院,可以在室外透透气,当然对我来说,可以在这里“吞云吐雾”,惬意得很。我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但吸烟并不是违法犯罪行为,大可不必非要“掐死,那抽烟的”。在飞来飞去的旅途中,机场里能有这样一个庭院,足见成都这座城市的宽容和包容。
有大机场就有小机场,云南德宏州就是一个小机场。机场设在州府所在地芒市,机上广播机场距离市中心只有五公里,十多分钟的车程就入住酒店了。酒店门前二百米处是一个环岛,其上耸立着大大小小的金色佛塔,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因为离机场很近,降落的飞机就在塔尖上空飞过。我在中午时分,站在街头举着手机抓拍飞机掠过金塔的画面。一架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终于让我抓拍到一幅别致的照片:蓝天白云下,一架飞机越过金色佛塔,民族特色与现代交通工具同框。我知道此时飞过佛塔的飞机不论是哪一家航空公司,飞机的机型不是空客就是麦道。我好想有一天捕捉到这样的画面:白云伴蓝天,佛塔金灿灿,一架架中国商飞C919接二连三地掠过塔尖。
我在这里叙说的飞来飞去,都是与老百姓密切相关的民航客机。除此之外,还有“轰6”“歼20”“运20”、预警机、舰载机、直升机等等各式各样的军用飞机,在祖国的领空上飞来飞去,守卫安宁。不仅如此,人类还实现了太空航天飞行,在星际间飞来飞去。2003年10月15日,中国成功完成首次载人航天飞行,航天员杨利伟遨游太空。
去年年底,我去了海南省的文昌市。在去铜鼓岭风景区的路上,途径文昌航天发射场。出租车司机绘声绘色地描述火箭发射的壮丽景观,还一本正经地强调,上个月才发射一次,下周还有一次发射,那个语气神态,俨然是发射场的总调度,透着从内心流露出的自豪。
司机还在侃侃而谈,我却想到了一个人:明朝洪武年间的万户。万户原名陶广义,后朱元璋赐名“成道”,授其“万户”官职。那天,当他命令仆人点燃火箭时,仆人非常害怕,万户却仰天大笑道:“飞天,乃是我中华千年之夙愿。今天,我纵然粉身碎骨,血溅天疆,也要为后世闯出一条探天的道路来。你们赶快点火!”
点火!六百多年后,二〇二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十四时二十二分,文昌火箭发射场发射大厅内,英姿飒爽的刘巾杰作为第一位女性“发控台”负责人,郑重按下红色“点火”按钮……
原创首发,2024年10月27日写于云南德宏州盈江县,题图拍摄于芒市金塔环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