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散文】安魂曲的随想
入夜很快,瞬息间就不能准确掌握茶水的满溢。幕布降下来的时候,山脉的连线就分辨不清,只见远处的树梢隐约在动,于是,清风拂过脊背,把茶香吹散。
我在听威尔第的《安魂曲》,索尔蒂和帕瓦罗蒂演唱。号声震动耳膜时,雄浑圆润的高音随即跟来。这时候,语言已经不是代沟。女声如夜莺歌唱,男声如雄狮在诉情。大提琴时而触动旋律,在感情分明的乐谱上更添一分庄重。这,是属于灵魂的共鸣。
与以往一样,第四泡茶汤续上时,点燃一支烟,情感跟随灵魂在发生筋挛似的触动时,思绪拉长。单簧管的声调像一个路引,柳暗花明过后,到达神灵安居的房门前。这个时候是肃穆的,静却不静,是乐团演奏的间歇。西方的神更容易接近些,尽管高高的教堂,尖尖的塔顶,总教人生出望不可及的怅惘。也许,在更多时候,神的愿望付诸人间,便是自然的奇伟。西方的自然是直线的,容易接受。比如,大雪山,大峡谷,大瀑布。晴明的蓝天下,拔地而起的山峰稳稳坐立于苍翠之间。干净的形容总不如纯洁形象。于是,总有一种感情不知觉间生出——朝拜。
世界上,有一群人,便是如此生生不息地朝拜着,在东方与西方的交界线上。那是喜马拉雅山脉东部的藏人对自然独特的倾诉方式。很多时候,他们总是分辨不清他们朝拜的究竟是这片奇特的自然现象,还是在自然现象的震撼下,滋生的心灵敬仰的神明。不过,不管怎样,总有一种事物能教人安心的,神明或是自然。或许,这就是宗教信仰产生的根由?
我总忘不掉西贝柳斯在暮冬明静的雪山里,一个人沉思,用笔下奏写的五线谱向世人传达上帝的心思。与其说是传达,不如说是忏悔。此刻《安魂曲》合唱的和音渐渐起伏,心灵的浪花越翻越高,逐浪排空,又教人生出了一丝畏惧。我不禁会思量这具肉身形成时,心灵也跟随而来的原罪。装饰自然的总是溪流与花草相宜些。这具有着无穷欲望的肉身,这一遭行程的目的又是什么?于是,一个矛盾冒了出来。既然人类自诩万类灵长,缘何又假定这灵长诞生的基础是原罪?若不在这个原罪的问题上解个究竟,那么,人的一生岂不是愈加有罪?
可是,这个究竟至今无解。人们是不是一定要在面对奇伟自然时付出朝拜的动作,以求心灵的安静?假如这样,《安魂曲》就不该那样高亢起伏,而应该是像藏区人民那样,三拜九叩,在温饱的闲余,不停地向神明或是滋养这具身躯的自然忏悔。无疑,这是一个适宜的忏悔的理由。只不过,人们从未感到过自己的出生是有着原罪的。
在东方,有一个口衔宝玉出生的男子。那块宝玉的背面有这么几个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与西方的原罪似乎是一样的。我应该先声声明,我总是以谬论见长的。对待此事,也该是谬论。“一除邪祟”,这邪祟,莫非就是人产出时所附带的原罪?“二疗冤疾”,这冤疾,莫不是对这原罪产生根由究竟的探索?“三知祸福”,这福音,莫不是证得究竟后躯身获释,灵魂归得圆满?想到这里,总算在此谬论的基础上,明白了《红楼梦》洋洋洒洒百万言的欲说之词。且轻轻一笑,笑笑荒唐言与辛酸泪。
想到这里,《安魂曲》总算听出了一丝谬味儿。欣喜之余,总是不能自已的。索性继续谬下去。
《安魂曲》莫不是一个委婉的名词,其究竟,是不是意味着忏悔?假定西方神学里,人人都是有罪的。那么,与神倾诉自己的罪行,倾诉后不管去得天堂还是下往地狱,总是回归的路线。如果是的话,这与东方佛学里的出家和圆寂竟然如此相似。有人说,他出家了。而在那个他的意识里,总不可避免地想:我要回家。有人说,他圆寂了。那个他的意识里,总不可避免地想:我到家了。
有心忏悔或是真心出家,都是为了回家。
夜风又袭来了。清凉中,一丝密汗从思际排出。这茶,也算喝到名贵了。于是又想,《安魂曲》的所谓安魂,岂不是找一个忏悔的理由,或是出家的借口?
人们总是拒绝这样的理由和借口,所以总是徘徊在家门外,惴惴不安。因为,他们把家的钥匙弄丢了。
也许,我还可以再生出这样的谬论。神学或是佛学,世间任何一门宗教,都是家的门。并不是单纯的逻辑和理论。而宗教总以逻辑和理论示人,是想要告诉人们,徒劳的行动是无用的。要踏入归途,是需要虔诚的心的。唯有虔诚,才能顿见光明,好去摸索家的钥匙。
《安魂曲》的真谛,就是你想要回家的心牵动了你的手,目的是为了寻找光明,寻找出路,然后,回家。
2010.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