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
六
现在,已是凌晨三点,病区很安静,妈妈睡着,爸爸躺在病房角落的一张便携式小床上,也睡了。明明远远望过去,本来高大的爸爸现在蜷缩在小床上,竟变得那么小。
明明的泪又流了下来。
这几天,一个念头紧紧地控制着她的思想,任她怎么赶,也赶不走那个可怕的念头。
是的,是可怕的,明明极力回避着去碰那个念头,但,那个念头仿佛磁铁般,已牢牢地吸附在了明明的大脑上,让她几近崩溃,“不,不能。”明明绝决地回绝着。
“明明,将来我不要受罪,我要你在我最后的日子里给我安乐死。”爸爸痛苦得痉挛的脸、惊颤的话语、混浊的泪,一次一次交织在明明眼前。
现在,明明又被那个念头控制,但已不再是当初的害怕和惊慌。
是啊,现在的妈妈,肚子已被腹水充满,腹壁坚硬如石;脸,消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骨头;眼睛因没有了肌肉的托衬,向外凸起;目光僵僵的,早已失去活力。有的时候,明明只能凭着感觉才知道,妈妈活着,我的妈妈她还活着。
进食,早已不能了,现在只能靠管道营养维持妈妈的生命。昂贵的乳白色营养液一天到晚就那么点着,不分白天黑夜。妈妈手上的血管早已因脆性增加、容易破损而青紫一片一片的,仅从局部看,你很难看出这是一个人的皮肤。
就这么活着?就这么耗着?就这么连钱带感情一起消耗殆尽?明明已是第N次问自己了,她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支点,找到理由。
手包里,安定,已经备好。有的时候,在深夜,安瓿,会被明明捏得水湿,但一次又一次,明明又把安瓿轻轻地放回到包里,甚至想到销毁,“不能啊,我不能。”明明听到自己绝望的呼喊。
今天,妈妈又闹得不行,还把无力吐出的痰抹在爸爸身上。明明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去治疗室拿来应该两小时后再用的杜冷丁,提前给妈妈注射上。用过药的妈妈,现在睡得很好,很安静、很满足的样子,但,明明知道,最多半小时,妈妈又会醒来,又会……现在明明紧紧盯着妈妈的脸。那张脸现在是那样的陌生和恐怖,一看到它,明明就会不由地身体发抖——不知下一刻,这张脸又会表演出如何残忍的行径。
残忍。这个词让明明把目光久久地钉在妈妈的脸上。这是怎样一张脸呐。恍然间,明明觉得不认得这个几乎脱了人形的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她需要伸出手握住妈妈的腕,在妈妈微凉的体息中,她才敢确认,这真的是妈妈。是的,真的是妈妈。是为自己小时候梳小辫的那个无比慈爱无比灵巧的妈妈;是那个困难时期一上饭桌总往这个碗里捡菜那个碗里添饭而自己总是等家人都散尽饭桌上有什么就凑合着吃几口的妈妈;是那个见到孙儿们便眉目含笑的妈妈;是那个什么时候都乐得把老公打扮得体面光鲜的妈妈;是那个着了魔似地不计成本疯狂购买包治百病贵得离谱的偏方的妈妈;是那个嘴脸变形恶语诅咒的妈妈……妈妈。种种图像交织地闪在明明眼前,让她错乱,让她怀疑,让她害怕,让她拒绝。拒绝现在的妈妈,更拒绝自己为妈妈寻求安乐死的念想。不,不能没有妈妈。不,不要现在的妈妈。明明在“不”中几近崩溃。不不,我不能。且不说法律,只想到自己的行动付诸现实,妈妈会与自己永远地天各一方,明明的心便要滴血,便会不认得自己似地觉得自己无比残忍。
钉在妈妈脸上的目光无法转移。陌生的妈妈,却真的就是妈妈。妈妈。内心深处一声重重的闷响,安乐死那种可怕的念想便轰然倒塌,同时也撕裂了明明。无比疼痛。无比无奈。如何选择?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的选择。明明如溺水之人,想紧紧抓住什么,却偏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下沉、窒息。等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攥着妈妈手腕的手,几乎嵌入妈妈。明明受了巨大的惊吓似地,猛地跳起身来,狂乱地抓过自己的包,把那几只药一咕脑倒进马桶,看水旋着,明明也被离心了似地,瘫倒在一边,汗满脸、泪满脸。
我们每个人都摆脱不了生老病死,某些痛苦,即便是真的很痛苦,我们都希望撑到最后的那一刻。
抱,呵呵。
一边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倒计时的生命,一边是同样痛在患者中的家人……生命的质量,生存的意义,这样的命题我们的司法还没有涉及考虑,但现实却不忍让人忽视。
在医院,在床头,面对这样的患者,面对这样的家人,面对我们的司法,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
读完之后,心里是如此不舒服,是的,不舒服,我和另一个我反复打着架,我不知道理性的我和感性的我到底谁能够最后取得胜利,或许,这就是矛盾的亲情,矛盾的人生吧。
故事已完,反省未了。
事实上,面对痛苦地挣扎在单程道上失去所有的尊严和生命质量的绝症患者,每次,药都是如此矛盾,如此痛苦,如此呼唤安乐死。
有尊严地生,大家都容易接受和认同;有尊严地死,我们连同我们的司法却一同避而退缩。不管他人如何,药与药的伴约定:一旦绝症进入无法逆转、痛苦得生不如死时,除安乐死外,还将自己状态良好的器官做捐献。
我希望此文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一下,相当难的一个大问题出现在大家面前,当生命已经无法进行下去,那么对安乐死,你同意吗?为什么呢?
拜读学习欣赏,并祝作者和编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