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县委大院
大昌子把这个很长很长的短信内容牢牢的记在心里,紧跟着就删除了。
尽管张三关照得非常细致,但是,该来的麻烦还是来了,躲和回避都是无效的。
大昌子第二次被检察官审问是期中考试的头一天,那天,他正在家里背政治呢,有人敲门,一开门,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不是制服是便衣,但是脸还是前几天见过的脸。
还是那个女的问,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记录。
“我们今天找你问个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嗯。”
“我们想知道,这个信封上的字,是谁叫你写的?”
“字?”
“嗯。”女的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子递给他。
“这个……不是我写的。”
“张大昌同学,希望你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已经鉴定过了,笔迹和你写给我们的说明材料上的完全一致。”女的说着,又一回打开公文包,抽出大昌子写的说明材料,接着说,“你自己看,可有两样。”
大昌子毕竟阅历有限啊,依他幼小年纪的稚嫩经历,实在是无法应对。照实说吧,肯定对仇局长不好,说假话吧,也拿不准对仇局长好还是不好。所以,他只好一个劲按头皮挠,还啧啧地直咂嘴唇子。
女的看大昌子很为难,就比较善解人意的说,“这事不急,你先好好想想,我们过几天再来。”
检察官走后,大昌子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无法使自己恢复到正常状态,将才集中精力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连一点也不连贯了,全都变成支离破碎的玩意了,气得他抱起政治课本朝书桌上使大劲一摔,就直挺挺的睡倒在床上了,把眼珠子瞪得团团的看着天花板,把嘴唇子张得大大的朝天花板吹着粗气。
与此同时,仇局长正在省城一家医院里接受神经系统检查,陪他接受检查的是市检察院的两个办案人员,不过都穿着便衣。
办案人员心里直纳闷,无论怎么观察,这个仇家福也不像个精神系统神经系统有毛病的人啊?怎么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呢?
仇局长自己也好笑,感觉自己一手制作一手导演的这个玩笑开大了,但是没办法了,现在只能将错就错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出闹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的大学同学、现任县委书记说的话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重播着。
那是去省城头天的下午,在县宾馆的一个豪华套间里,县委书记一边来回走着,一边气急败坏的叫喊着,“仇家福!你是一个缺乏政治智慧的家伙,用你们这里的土话来形容你,你是一个半个脑子的玩意,用河南土话来说你,你是一个二杆子,用北京土话来评价你,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二逼!你脑子里头肯定被大粪给堵实了!哦,你说,你收了人家的一台液晶彩电,你还写信自己告自己,自己把自己朝监狱里推!你说你……你是一个什么玩意?啊?哦,我来这里以后,本来还指望你能好好的帮我一把呢,这下倒好了,我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朝监狱里送进去的第一个领导干部竟然会是你这个东西!你叫我怎么有脸见我的见你的老婆孩子啊!啊?”
“老同学,你先冷静冷静,听我慢慢解释……”
县委书记一个劲的摆着手,大声喊叫着“我不听,没有兴趣!你怎么解释也等于放屁!你给我回答,彩电在你家里可是事实?举报信上和信封上有你的指纹可是事实?举报信上特别说明我跟你的特殊关系县检察院最好回避要求市检察院来调查可是事实?你……我……要是二〇〇〇年以前的县委书记,那时候的县委书记都是可以配枪的吧?我非毙了你不可!”
仇局长实在忍受不住挨骂挨训了,气得一跺脚,高声大嗓的喊叫着,“我是不想干这个局长了我才这样做的我正式告诉你!”
听了这句话,县委书记先是冷笑了两声,然后接上了话茬子,“你?还想干局长?你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你说!你是猪啊?受贿,索贿,证据确凿,何况,何况,举报人还是你自己!你……”
过了一会工夫,县委书记唉声叹气、有气无力的说,“已经安排好了,带你去省城做鉴定,这是最后的一个对策……”
仇局长立刻回答,“我没有病去做什么鉴定?我好好的人去做屁的鉴定啊我?”
“你应该有病!你也必须有病!”
县委书记一边恨恨的喊叫着,一边一把拽过来一个衣架子,狠狠的朝仇局长砸过去,吓得仇局长赶紧拉开房间大门,射箭似的跑下楼,一头钻进自己车里。
鉴定结果很快递交到县委书记手里:仇家福精神神经系统完全正常。
第二天,市检察院办案组正面接触了仇局长。
“仇家福,送礼人拒不承认那个彩电是送你的,而是你花钱买的,现在,我们问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希望你如实回答。”
精神神经系统完全正常的仇局长不但一点不紧张,还满脸带笑呢,立刻回答,“彩电是我托酒楼老板帮忙买的,我真的付钱了啊?”
“什么?你付了钱?付多少?谁付的?付给谁的?什么时间付的?有证据没有?有证明人没有?”检察官射出了一梭子必答题。
仇局长瞟眼看看检察官,笑了笑,态度非常从容地逐个问题逐个问题地回答着,“我真的付了钱,付了一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元整,人民币,我付的,当天晚黑付的,付给酒楼老板的,证明人有送货人瘦脸,酒楼老板,还有酒楼现金会计,就是那个特别能喝酒的红头发的女孩子。她点完钱以后,就把正式发票递给我了。”
五个检察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仇局长一边出示着那张正式发票,一边接着说,“钱,是我老婆小孙,当天下午从工商银行我工资卡上取出来然后交给我的,你们去工行可以查到的。”
胖制服立即对两个长相很精干的中年男人示意,那两个人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问你,你为什么又自己举报自己呢?”胖制服问。
仇局长唉声叹气了好大一会子,然后才说,“我是为了自己多活几年才这么干的。这个局长我干得实在太受罪!我只好琢磨出来这么一个歪点子,自己拿屎盆子朝自己头上扣!自己把自己搞臭!我要是按常规渠道提出来不愿意干这个局长,我得要走多少弯路啊?所以就……”
胖制服顿时无语。
另外一男一女检察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都一齐看着胖制服,不约而同的都叹了一口气。
半个钟头以后,火速赶往工行的两个中年检察官也兴致勃勃的回来了,一边把工行出具的证明交给胖制服,一边对他、对一男一女检察官说,“他说的是事实。”
五天以后,一个因为招商引资政绩突出、享受副县级待遇刚满两年的镇委书记,改任县公务接待管理局局长,到任不到两个月的县宗教管理局局长去接替镇委书记职务,仇家福同志重新担任县宗教管理局局长。
又过了几天,新任县委书记在一次领导干部大会即将结束时候,郑重其事的宣布,“从今以后,凡是通过仇家福同志找我说的事项,一律无效!散会!”
与此同时,大昌子正在教室门口走廊上看着成绩报告单子发愣呢!期中考试其它各科成绩都还算比较理想,唯独政治课低于95分,考试那天,大昌子不在常规状态,心烦意乱,发挥得很不好。
张三感觉,这个县委大院不能再朝下住了,再继续住的话,还不知会遭遇什么麻烦呢,于是决定搬家。
寒假即将结束的头几天,还没出正月呢,张三一家就提前两年终止了租房合同,把新家搬到县一中教学区后院的一个退休老师的闲置房子里。
搬完最后一趟东西,即将把钥匙交给在楼下等待的房主时,张三对前来送行的仇局长夫妇说,“原先俺光听人家说,当官真好,比什么都好,现在看,这句话也不全对。”
仇局长夫妇拉着张三的手,难舍难分的心态使然,竟然淌出了眼泪花子,到了最后才说出话来,“对不起啊兄弟,耽误孩子学习了,还好,期末考试大昌子考了年级第一名,二昌子也考了个年级第一名!好!真好!孩子争气,比有亿万家产、比当多大的官都好啊!三啊,好好挣钱,好好培养孩子,你这两个儿都是好苗子啊!我家电话号码不会改变的,有什么事就言一声。”
说到这里,仇局长声音突然降低了许多,看了看楼上楼下,然后才接着说,“哎,我给你留的那个手机号码,只有书记两口子、我两口子,还有你,只有这五个人知道。大小事情,只要你办不了的,你就对我说,我就两个字:照办!”
“嘿嘿嘿……”
此时此刻,张三只顾咧着嘴笑了,过了老大一会子,使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两只手从仇局长夫妇的手心里头抽出来,然后,颤抖着嘴唇子,一步一回头的答应着,“管呢,管呢!”
张三嘴上是这么应承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个才能知道了,到了新家以后,看见大昌子正在整理书本子,心里边个顿时涌起一番感慨,接着,绿豆粒子似的眼珠子只转动一个来回,就想出一个点子了,“哎,你老爹想考考你。”
大昌子猛然抬起头来,有点意外的问,“考我?”
“嗯。”
“行!只要是我学过的就管。”大昌子底气十足的回答。
张三说,“我们就算在县委大院住了一年整。现在我要求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简单的语言,来形容一下那个地方,并且说明我们搬出那个地方的理由。这是一。第二,也是用最少的语言,来说说感想。好,开始!”
只见大昌子略加思考,紧接着,平视前方,吐出一口长气,然后,横过一张白纸,拧开水笔,一口气写出两行子十六个稚气未脱的正楷大字: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好!有字书,无字书,都没白念!满分!”
张三兴奋的一把抱起大昌子,举得高高的,老大会子才轻轻放下来,弄得大昌子从头发梢子到脚趾盖子好一阵羞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