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删得好快。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些留言。我不怪他们，也许我是真的太下贱了吧。一个女子爱得再深，也不能为之没了尊严。这些我都懂。可是为了他，我将自己放得好低好低。我和他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在这个城市的缝隙里。我努力工作，到处挣钱，我只怕有一天我们会饿死。可他还是到处鬼混，彻夜不归，我想我对他是无能为力的，就像你对我一样。
　　
　　 我想我是应该改变。我也总有一天会改变。我真的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累，我……
　　
　　 周子寂，我们是朋友，现在，以后，永远，是吗？
　　
　　 （F）
　　 林恩欢的电子邮件就这样一封封持续的地发过来。周子寂看了它们发送的时间，大多是在凌晨的一两点。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睡觉，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将手机开机，然后放在枕套的左边。他每天早上很早起床打开电脑，然后收她的电子邮件。一封封细读，有时回复，有时只是沉默地盯着电脑发呆。在楼下响起公共汽车驶过的声音的时候，他关掉电脑洗脸换衣，然后一如往常地上班。
　　
　　 上班的时候，周子寂开始挂QQ，尽管其它的同事都只用MSN。他开始遏制不住自己去想她，那个柔弱如萍，笑容甜美的女子。周子寂想到她电子邮件中的提到的那个男人，想到她说她过得不如意，他的心就开始疼痛。林恩欢，自己同窗三年，爱恋五年，认识六年的女子就这样行走在他的彼岸，他听见她的歌声，看见她的愁颜，却始终不能够伸出手去牵她一下，安慰一次。只能隔岸遥望，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几欲崩溃。
　　
　　 公司开会的时候，领导含蓄地批评了周子寂的工作状态。散会后，部门经理叫他留下，人走尽后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周子寂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然后部门经理无奈地叹口气，最后建议他休息几日。
　　
　　 周子寂沉默地走出办公室，又有谁知道他的无能为力呢？
　　
　　 到后来，周子寂一连几天没有她的消息，电子邮件箱里也是空荡荡的。拨了电话，那头亦只是冷冰冰的，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周子寂突然发现，她与他之间的维系是如此的脆弱。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无牵连。他发现，他对她是如此地陌生，她的住址，她的工作单位，她的曾经过往，他一概不知。
　　
　　 拨了她父母的电话，然后得知她朋友的电话。又继续拨过去，却被告知对方也无她的消息。那一刻，周子寂只有轻声地一叹。他在她QQ上留了言。恩欢，我终于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你告诉我你的生活，我就满心欢喜地看着你对我笑，对我哭，我以为自己能安慰你，想要伸出手，却发现你早已在彼岸。我们只能遥望，因为你不愿淌过这条河流。但我们还是朋友，现在，以后，永远……不是吗？
　　
　　 半个小时后周子寂的电话响起。他听到她柔美婉转的声音。
　　
　　 你还好吗，恩欢？周子寂压制住内心的痛苦平静地问。
　　
　　 我想见你，周子寂。可以吗？
　　
　　 当然啊。我的地址我告诉过你，你到最近的车站，我来接你。
　　
　　 可是我身上没钱了。我不能跟你说了，等下电话就断了。
　　
　　 恩欢，你坐TAXI过来。我到车站接你，好不？
　　
　　 话刚说完，电话响起一阵盲音。周子寂呆呆地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周子寂的眼睛被灼灼的阳光刺得流下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天就这样到来。走过光影摇曳的林荫道和人流来往如潮的十字路口。走到车站，他已大汗淋漓。
　　
　　 在出站口，周子寂看见孤单靠立在TAXI边的林恩欢。头发漆黑，眼神发呆，孤独得如同没有玩伴的小女孩。周子寂走过去。她看见了他，脸上浮出疲倦而柔美的笑颜。
　　
　　 恩欢，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周子寂走过去给司机付了车费。然后接过她右手上的提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周子寂接过提包，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
　　
　　 恩欢。周子寂看着她的眼睛，心疼得只能低低地唤她一声，一如几年前初次见面的那样。
　　
　　 林恩欢不说话，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走过去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伸出右手轻轻拍她的背，然后有灼热的泪水掉在他的衬衣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奇地看一眼,然后回过头消失在人海。
　　
　　 回到屋子，她呆呆地站在客厅。周子寂将提包放在沙发上，坐下来招呼她，进来啊。她走进卧室，然后看到他书桌上大口杯里的栀子花。
　　
　　 好漂亮的花。她用手捧起杯子将花放在鼻子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桌上的书和杂志哦。恩欢，你先坐一下，我出去一下。周子寂从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脸然后对走出来对她说。
　　
　　 周子寂，你是有事要处理，对吗？她坐在椅子上低声地问。
　　
　　 不。我只是下去买点东西。你坐一下，我马上回来。他轻轻关了门，大步走下楼梯在街对面的超市买了浴巾，洗发水和沐浴露。上楼的时候，怀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前进。他深怕，这只是一场梦，怕一回到屋子她就消失不见。
　　
　　 周子寂进屋的时候，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长发搭拉下来，背训有规律地微微起伏。她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冒出。他静静地站着看了一会，然后为她开了风扇。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为她理那些被汗水浸湿的秀发。他不忍打扰她的休息，她已经够累的了。周子寂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出抽屉里很久不抽的烟。烟圈冉冉升起，他在风扇哗哗作响的夏日午后呆坐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寂看见慢慢睁开眼的林恩欢。彼时，窗外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暮色降临，周子寂和林恩欢出现在人潮涌动的公交车车站站台。他将她送上公交车，然后抬头，看见满天的白色云朵。轻轻地对她挥手，直到车身消失在视线里。
　　
　　 林恩欢只是累了，然后像只小鸟般来到他这休憩一小会儿。生活，终不是我们能选择！
　　
　　 （G）
　　 周子寂，你会想念父母吗？我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弟弟和父母都相继打来电话问我生活境况。可我终还是不习惯他们突然的关心……
　　
　　 我不知道自己会为何会向你坦城我的内心。可是，在这个城市，我能倾诉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
　　
　　 今晚，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他不耐烦地接起来，叫我不要去烦他，他说我让他很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包袱和累赘……我第二次打电话过去，他就关了机，一直到现在。我一直以为他会明白我的心然后开机，可是他没有，他又是彻夜不归。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我听见老人晨练的音乐声响起。你呢，周子寂……
　　
　　 无论是年老，疾病还是婚姻，都改变不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只要能与你牵手走下去，我心足亦。子寂，我现在把这话引用过来，我会将之铭记于心，一字一字地。你知道吗？我好感动，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久以后在你心中还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谢谢你，子寂。
　　
　　 周子寂，我想我会离开他。就像你说的离开一片沼泽一样，过自己想要的简单生活。周子寂，不要将我的境况告之于我的父母，他们已经年老，他们会担心的。你要相信我，我终将会过上新的生活的。
　　
　　 （H）
　　 邮箱里的信越来越多，有时一天几封，有时几天一封。
　　
　　 林恩欢总是习惯于在深夜写信。短短的一行心情，长达十页的WORD文档。她的信中，最长的一页有十八页，从内容中可得知她是从夜里十一点一直写到早上七点。
　　
　　 或许，那个叫林恩欢的女子只是习惯于向他倾诉，她又何曾得知自己的信件几乎控制了一个男子的喜怒哀乐。周子寂几乎不再想看那些内容，但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放弃阅读。这已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了。
　　
　　 夜里十一点，周子寂还睡不着觉。在QQ群里，有很多人在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周子寂一打开群，然后看见电脑屏幕上聊天记录不停地刷屏。很多平时聊得很好的朋友见他上线纷纷打招呼。然后继续他们的话题，那一刻，周子寂突然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有，只觉得这种聊天方式好无聊。
　　
　　 然后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来，心神不宁地。是一个陌生的市话，不知是谁打来的。他接起来，听见恩欢低低的声音。
　　
　　 周子寂，我现在在你小区楼下。
　　
　　 他一阵沉默。
　　
　　 我想见见你，现在。
　　
　　 周子寂匆匆下了楼，在那个绿灯孤单闪烁的十字路口。他看见她挂了电话亭的电话，然后走出来。
　　
　　 周子寂。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她走过来，看着他的双眼轻声地问。
　　
　　 傻瓜，哪里有啊？周子寂安静地说。
　　
　　 我有好多话想对人说。可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恩欢，我说过，我能见到你，比得到了什么都高兴。我说的从来都是心里话。过马路时周子寂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肩膀的上方，然后说。
　　
　　 他带她走进一家尚未打烊的烧烤店。
　　
　　 出了什么事，对吗？周子寂轻声地问。
　　
　　 他帮人讨债，然后打架，昨晚被抓进去了。
　　
　　 那你现在？小心翼翼地问。
　　
　　 我今天去看他，我只希望他说一句，他还爱我。但是没有，他说我让他好累。可是我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啊。我只要他每晚回家，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或许，你真的不能改变他。他要的也不是你这种人。
　　
　　 不说了，好吗？周子寂，我们喝酒。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笑颜。
　　
　　 周子寂看得暗自心酸，她怎么会是如此傻的一个女子，让人看了心痛。而她，举着啤酒瓶大口大口地灌。周子寂静静地看着她，不明白老天为何会这般安排。在六年前，他为自己能天天见到这个女孩而欣喜。在五年前，他为牵了这个女子的手而兴奋得一晚睡不着觉。在三年前，他发现自己因为这个分别很久的女子而不能真正爱上别的女子。在几天前，他因为她的到来而欣喜若狂。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跟她在一起。到后来，他知道她喜欢别的男子，他就妥协地认为只要她过得好，自己才会过得好。看着此刻眼前用酒麻痹自己的她，他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凌晨两点，他扶她上旅馆。这个醉酒女子的口中犹自叫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他扶她上了床，替她脱了鞋子。她就躺在那里，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庞，这个让牵动他情绪的女子。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醉意朦胧地抱住他，用嘴堵上他的嘴。
　　
　　 许文。她叫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他终于停下他抚摸的手，推开她的身子，然后呆坐在一边。她像个小女孩，很快熟睡过去。
　　
　　 恩欢，我终要你真正爱上我。我要你像以前一样过你想要的简单饱满的生活。周子寂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静静地躺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用手轻轻地理她凌乱的秀发，然后沉沉睡去。
　　
　　 （I）
　　 周子寂，我现在在洛溪小镇的网吧给你写信。
　　
　　 ……
　　
　　 我们上学的中学还在，中学大门对面的书店也还在。那个中年人，就是以前老爱同你聊天的书店老板也还在。我走进店里买书，看见满架的书依然。时光，在这里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我没有进学校，因为我怕里面变得面目。我也怕里面一成不变，我怕现在的我遇见以前的我和你。但我还是在青石桥上呆了很久，你很多日记中提到的洛溪河。它还是那般清澈，静静流淌。
　　
　　 ……
　　 我现在才明白过往都是一场梦。我现在梦醒了，又重新过我的日子了。我想，我要的就是这种安静平淡的生活吧。
　　
　　 但你是不同的，周子寂。你生活在我的对岸，我们可以隔岸相望，看见彼此的笑颜，听见彼此的歌声，但我们终不能在一起，因为我找不到摆渡过河的舟。你是如此优秀的男子，你的身边也有那么多适合你的女子。你不用去找，你只要敞开你的心，她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
　　
　　 让我们慢慢地彼此遗忘，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记得你的承诺，记得你的那一句话。
　　
　　 恩欢，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