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杂文】繁华落尽时那一抹苍凉的爱情手势
桑弧1951年结婚,他的妻子并不是圈内人,但桑弧一生清白,没有绯闻,真正是一个可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好男人,反正胡兰成的缺点他一个没有,如果把胡兰成比作“撒旦”,那桑弧简直就是男人中的“天使”,这样一个绝世好男人,不知道张爱玲为什么要错过?是怕自己连累这样一个好人吗?
1952年,张爱玲离开中国后,她绝口不提胡兰成,更不肯提起桑弧,每每好友宋淇问起,她只说,“你不要提,你不要提。”
2004年9月1日,桑弧在上海瑞金医院病逝,享年88岁。
虽然一生都没有再次相见,但桑弧与张爱玲这两个电影知己,依然如初次合作时那般默契——他们竟然死在同一天,只是时间相隔了漫长的九年。(1995年9月8日,张爱玲的遗体被发现于美国洛杉矶罗彻斯特公寓,法医鉴定,认为大约死于一星期前。)
2009年2月22日,台湾皇冠出版社在成立55周年的日子里隆重推出了张爱玲雪藏了三十年并曾叮嘱宋淇销毁的小说《小团圆》,此书还未完全面世,已经引起一片哗然,《小团圆》初稿完成于1976年,当时仅用了一年时间,直至1995年张爱玲去世时,“桌面上摊开着一部尚未完稿的长篇小说——《小团圆》”(见张爱玲传记的最早写作者之一苏青《一座城市的消逝》),张爱玲晚年一直有修改旧作的习惯,由此可见张爱玲对此书的喜爱程度。《小团圆》描述了有着特殊文采的女孩九莉的三段恋情,其中一位名叫“燕山”情人,被人指为与张爱玲合作《不了情》等电影的导演桑弧,并以小说中的情节来判定张爱玲和桑弧发生过性关系。下面摘录文中句子一二:
“露水姻缘”上映了。本来影片公司想改编又作罢了,三个月之后,还是因为燕山希望有个导演的机会,能自编自导自演的题材太难找,所以又旧话重提。蕊秋回国前,片子已经拍完了,在一家影院楼上预演,楚娣九莉都去了。故事内容净化了,但是改得非常牵强。快看完了的时候,九莉低声道:“我们先走吧。”她怕灯一亮,大家还要庆贺,实在受不了。
燕山没跟她们坐在一起,但是在楼梯上赶上了她们,笑道:“怎麼走了?看不下去?”
九莉皱眉笑道:“过天再谈吧,”一面仍旧往下走。
燕山把她拦在楼梯上,苦笑道:“没怎样糟蹋你的东西呀!”他是真急了,平时最谨慎小心的人,竟忘形了,她赤著脚穿著鏤空鞋,他的袴脚痒咝咝的罩在她脚背上,连楚娣在旁边都脸上露出窘态来。
放映间里有人声,显然片子已经映完了。他怕有人出来,才放她走了。
……
连下了许多天的雨。她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寧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她靠在籐躺椅上,泪珠不停的往下流。
“九莉,你这样流眼泪,我实在难受。”燕山俯身向前坐著,肘弯支在膝盖上,两手互握著,微笑望著她。
“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她说。
“我知道。”
但是她又说:“我不过是因为你的脸,”一面仍旧在流泪。
他走到大圆镜子前面,有点好奇似的看了看,把头髮往后推了推。
她又停经两个月,这次以为有孕——偏赶在这时候!——没办法,只得告诉燕山。
燕山强笑低声道:“那也没有什麼,就宣佈……。”
她往前看著,前途十分黯淡,因又流泪道:“我觉得我们这样开头太凄惨了。”
“这也没有什麼,”他又说。
……
但是燕山的事她从来没懊悔过,因为那时候幸亏有他。
……
小记:
张爱玲和桑弧的故事,因为当事人的讳莫如深,犹如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让观众干着急却猜不出剧情。
我仿佛看见片中的男女主角,在一轮金黄的圆月下临风而立,两个人虽然局促的连一个拥抱都没有,但那种彼此纠缠的眼神,如一弯湖水般美丽而深情。忽然一阵风儿吹过,他想要伸出手拂去她脸上被风吹乱的碎发,她本能的一躲,他伸出的手便凝在半空中,变成了一个苍凉的爱情手势,然后就是沧海桑田、岁月轮回,彼此的容颜在雪雨风霜中渐渐改变,她却永远被他放在心灵的最深处,绝不轻宣于口,从不轻示于人,如同一段尘封的往事,午夜梦回时,轻轻拂去岁月的灰尘,她还是最初相见时的样子,美丽而孤单。
有时候,我们偏爱一种花香,一种声音,却完全说不出理由,有时候,遇到一个初识的陌生人,却有着说不出的亲切,仿佛相识很多年的知己,但是在茫茫人海里,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转身,可能就需要用一生的时光来忘记和沉淀。
(三)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场
船到达旧金山的时候正值清晨,四周云雾弥漫,金门大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通往天堂的大门,这是1955年的秋天,张爱玲提着粗重的皮箱,随着人流在薄雾的码头上缓慢移动,她的表情说不上是忧伤,也说不上是喜悦,只是那种平静到极致的面无表情,一直以来,她都喜欢自己的这种神情,仿佛不以物喜也不以己悲,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神情背后,她内心的思绪却如暗潮般汹涌,一秒都不肯停歇,比如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像极了这旧金山的天气,白茫茫一片,让人迷了归途,也找不到去路。她幼时那个显赫而没有丝毫温情的家庭记忆,最终在后母的挑唆和父亲的暴打中彻底宣告瓦解,那是她生命里第一缕还没有燃尽就已经熄灭的沉香屑。后来,她又在寂寞的上海点燃过一缕沉香,在那徐徐漫漫的香雾里,她给所有经历乱世却喜欢怀旧的读者们讲述了一个个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也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塑造了横空出世、一夜成名的传奇,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个被人仰视的自己,倒是陌生人用平淡的眼光来看她才让她觉得心里更受用一点,记得出国前她用湖色配给布做了一件唐装单衫,去排队登记户口,穿草黄制服的干部看她一身老乡打扮,就问她‘认识字吗’,她笑答‘认识’,因为从来没听过这等评语,所以她当时的心里面一片惊喜交集。现如今,所有曾经的繁华与平淡都被她抛之脑后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都被她生生的扯断,如同新生的婴儿般返回到最初的原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迹可寻。
她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可以再给自己点上一缕沉香。”她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是啊,在这清冷的异国他乡,远离一切流言的纠缠,再给自己点上一炉香,独自体会这寂寞的温暖,这可能是自己生命里最后的一炉香了,她仿佛已经看见那一缕沉香正在心里徐徐燃起。
次年三月,麦道伟文艺营里,人声鼎沸。
麦道伟文艺营建于1907年,它坐落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群山密林之中,由40多栋大小房舍、别墅、图书馆等组成,可谓世外桃源。
这里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文艺沙龙,这个文艺营与金钱无关,纯属公益,由著名作曲家爱德华•麦克道威尔的遗孀创建,目的就是要让有才华的艺术家在此摆脱世俗生活的干扰和羁绊,专心文艺创作。
张爱玲正倚在窗边看雪,那飞舞的精灵悄无声息却又铺天盖地的落着,带给人一种无言的感动与震撼。突然一阵笑声传来,张爱玲扭头看见人群里一个六十开外的长者,正被一群艺术家围成一个焦点,那长者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听者都如顽童般笑得前仰后合,张爱玲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而这时,那老人也仿佛心有灵犀般抬头看了张爱玲一眼。
张爱玲脑海里立刻涌上这样的句子,“这张脸好像写的很好的第一章,使人想看下去。”
这个人就是赖雅。
甫德南•赖雅(FerdinandReyher)出生于美国费城的一个德国移民家庭,他从小就因即兴赋诗获得过“神童”的美誉,哈佛大学硕士毕业之后,他当上了一名周游世界的记者,他聪明热情、兴趣广泛,写作内容也像他的个人经历一样绚丽多姿,小说、剧本、天文、美食无所不包。第一次婚姻结束后,赖雅从此只谈爱情,不谈婚姻,更乐得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逍遥自在,有一分钱就花一分,全没想过以后的日子,没钱了就拼命写稿,有钱了就享受美食,周游世界,他恃才放旷,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与洒脱。
赖雅性格宽厚,生性浪漫,吸引了许多有才华的人愿意与他为友,那些仰慕他的后来大都成了世界名人,比如刘易斯和布莱希特,刘易斯后来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称赖雅早就应该得此奖,而布莱希特成为戏剧界的一代大师,当初还是靠了赖雅的帮助才在美国定居(赖雅甚至帮布莱希特写剧本,以至于曾被人认为赖雅的名字不过是布莱希特的笔名而已)。
认识张爱玲时,65岁的赖雅在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文学上无建树,经济状况日渐拮据,身体又遭遇了数度中风。他一生视名利如粪土,名利也自然视他为草芥,他曾经文思如泉涌的写作大都停留在即兴发挥的程度,加之兴趣的广泛与性格的多动,所以一直没有把文学才华施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已过花甲之年的赖雅依然才华横溢、思维敏捷,对人满怀诚意。
张爱玲曾经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过赖雅。她说,“他是粗线条的人,爱交朋友,不像我,但是我们很接近,一句话还没完,已经觉得多余。”
他们注定要成为知己,他们在一起交流文学,邀请对方看自己的作品,每一次交谈都是一种智慧的碰撞,给彼此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
时间在短暂的幸福中飞速的划过去,转眼到了五月份,赖雅在麦道伟文艺营的时间就快要到期了,他准备到美国北部的耶多去,两人离别在即,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浓重的离愁让两颗孤独的灵魂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赖雅在5月12日的日记中记载下了这一重要时刻。他写道,他俩“去小屋,一同过夜。”第三天,赖雅在文艺营的期限到了,不得不离开。
5月14日,张爱玲送赖雅去车站,临上车前,爱玲从手袋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现金,她自己的钱也已经不多了,但此刻能够表达她对赖雅关爱的,却只有金钱。
赖雅在惊讶之余,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感,这个为好莱坞写了许多动人剧本的剧作家,一生编写过许多离奇感人的情节,但这一次,他被深深的被感动了,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份情感,他收下了钱,然后用力的拥抱了这个小鸟依人般柔弱的女人。
离别时赖雅感受到了张爱玲眼底的凄惶无助,他继续前往下一个文艺营流浪,赖雅对人生没有具体计划,唯一确定的是他不要婚姻。但是,两个月后,他收到张爱玲一封信,她怀孕了。这封信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36岁的张爱玲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无措的就像一个18岁的少女,她自己的生活都还没有着落,又不知道美国堕胎的相关法律,她写信告诉了赖雅,还没等到回信,又着急的打去电话,最后索性赶到赖雅住的小镇去。
张爱玲和赖雅选择放弃孩子,但决定要终生相伴。8月14日,张爱玲与赖雅结婚。
他们新婚不久,赖雅就发作了一次中风,这对于结婚刚两个月的张爱玲是当头一棒。写作并不顺利,面前又躺着一个生病的丈夫。
当赖雅暂时康复后,张爱玲比任何时候都在意自己作品发表的情况,因为急需这些稿费来为丈夫支付医疗费用。她甚至把写作的重点放在了写香港电影剧本上,而不得不分散了在自己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上的创作。有一天夜里,张爱玲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不认识的作家取得极大的成就,相比之下,自己很丢人。早上醒来,她向赖雅哭述了这个梦。
屋漏偏逢连夜雨,由《金锁记》改写的英文小说《北地胭脂》(原名《粉泪》被出版商退了回来,对一个挚爱文字的人来说,退稿是对作家的否定和排斥,赖雅从来没有看到爱玲这么颓丧过。
1956年初冬他们接到一封来自伦敦的信,张爱玲的母亲去世了,一个月后一个装着母亲遗物的大箱子从伦敦运来。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爱玲伤心的大病了一场,两个月后才有勇气整理母亲的遗物。箱子里那些古董,件件都是有来历的,有李鸿章从宫廷里带出来的大内瓷器,有明清时期的古玉器,还有天津老宅里收集的民间珍品,这些古董的变卖,为他们头两年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保障,赖雅日记里记载变卖古董最多的一笔钱是620美元,足够他们支付一年的房租。
逐渐康复的赖雅在日记里满怀深情的记录了他们彼此相依的生活点滴,也让我们看到了爱玲不为人知的温柔面目,“爱玲帮我搓揉后背,带着对父亲的仰慕”,“爱玲按摩我的脚……”赖雅是一个热情爽朗、外向型的人,而张爱玲的性格却内向封闭,一天,有朋友送来一只山羊,幽默的赖雅对张爱玲说有客人前来拜访,而爱玲却拒不见客,两人僵持到爱玲快要生气的时候,赖雅才告诉爱玲客人是一只山羊,爱玲这才笑着换装出来见客。
还有一次,联邦调查局派员来核查赖雅与一家公司的财务问题,赖雅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将探员哄走了,他让爱玲做了一点青豆、肉和米饭,吃完饭后又换上漂亮的晚礼服去看了一场喜剧电影《刻不容缓》,两个人乐不可支的笑出了眼泪。在回家的路上,赖雅告诉爱玲,今天是她38岁生日。张爱玲也告诉赖雅,这是她平生最快乐的一次生日……
才女情感历程,历来是好视点,好材料,再加之小寒笔力,又一篇豪华的言情作品问世就不意外了。但遗憾的是,药是坚定的反苦情之人,一向崇尚简单快乐透明爽朗的爱情。但不同角度,不同心境,好作品,总会引人驻目动心。
问好小寒。恭喜又一长篇力作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