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有了砚。砚让秋感觉到踏实，感觉到安全，睡眠自然来得也踏实，也安全。但没有砚的夜晚，入骨的孤寂便又重重聚拢来，把秋围个严严实实。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秋会紧紧地抱了自己，蜷缩成一团，即使盖上最厚实的被子，也还是感觉到无处不在寒冷，丝丝扣扣地渗入体内，渗入血脉。勉强睡去，梦却纠缠不休。影像或清晰或模糊，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走马灯似地游来荡去……从梦中挣扎而出时，手脚冰凉，夜色如墨。秋疯了似地跳下床，一连串地打开房间所有的灯，然后气极地把自己再次摔在床上。亮晃晃的光线下，雪青色的暗花被套，紫色无限膨胀，化作轰轰隆隆的压迫，从四面八方把她挤碎。
　　 寂寞无边。暗夜无边。惟有心跳，一下一下应和秋无边的绝望。
　　
　　 【10】
　　 烟进了门，秋还在对着对话窗发呆。“怎么了，一脸的官司？”烟跟秋开着玩笑，走过去。秋慌忙关了窗口。“哈哈。神秘兮兮的。网恋呢？”烟侧了身，满脸意味地瞅着秋。“去你的。你才网恋呢。”秋脸一红，站起身，勉强冲烟挤了个笑容。
　　 在一起时间久了，烟对秋的了解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感觉越来越好。
　　 “喏，大老爷，你的午饭。”秋经常把午饭顺手带到烟的桌头。“呵呵，不错，想不到孤家寡人的烟也可以享受饭来张口的和美小日子了。”烟笑咪咪地拿自己开涮。孤家寡人，这个词放在前不久，烟还视为禁区，绝口不提。提必伤神。但……
　　 两人坐了，吃得津津有味，聊得津津有味。有时，烟盯着秋生动的脸便走了神。一块烤红薯就能满足的女人，无论如何不应该受到命运的捉弄。那个远山，真正有眼无珠。暗自里，烟为那个从未谋面的远山感到惋惜。当然，更多的是自己对秋的关注和……怜爱。许是惺惺相惜吧。全科室就他们两个特殊的单身，又脾性相投，只当彼此取暖吧。烟摇摇头，笑笑。烟更愿意把他与秋靠近的理由定位为“取暖”。是的。与秋相处，烟越来越多感受到的，就是暖，就是那种从心底溢出的简单的暖意融融。
　　 走吧，今儿周末，到我家一起犒劳下自己吧。下班前半小时，秋推门而入，满面笑容地望着苦思冥想的烟。“大作家，又想什么呢？小心一不留神真成了大作家。”烟回过神，嘿嘿一笑，“要想请免费大厨早说，何必绕那么多弯弯肠子。”
　　 两人进了门，时间还早。秋沏了茶，各自在沙发一端坐定。
　　 “烟，总看你写写写的，又总见杂志社的退稿信，你咋想的？”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看茶叶悠悠沉入杯底，秋浅浅地呷了一口，眼中含笑，望着烟。
　　 “写是我的姿态，退稿是他人的姿态。各自为阵。各有感觉。哈哈。”爽爽的笑声，把烟自己都激着了似地，接下来与秋的话端，便滔滔不绝。
　　 秋静静地坐了，时而凝神含笑地看烟神采飞扬地说文字，时而起身为茶续上热水。“呵呵，想不到大才子还真是灵感多多，文字多多呢。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赐民女一读？”
　　 “哈哈，如果不嫌咯眼，民女可尽睹烟之陋文。”烟哈哈一笑，一拍扶手，站起身走到电脑前，打开一个网页，然后拉了秋坐下，“请民女慢慢赏读。烟去厨房展艺了。”
　　 “贫不贫呢你。”秋笑着推烟一把，然后，转过身。随即，秋且惊且喜地捂了嘴。
　　 千真万确。砚的文集。
　　 砚。烟。秋百感交集。秋眼泪直流。
　　 意外。欣喜。欣喜。意外。这些天郁在秋心里的结，“啪”地打开。
　　 厨房里，烟还在大展厨艺。秋立在门外，依然的恍然。是真的吗？真的是砚吗？真的是烟吗？是烟。是砚。由问号到句号，秋看到沉静安宁的岸。
　　 “哎，哎，民女。秋。不就几个破字嘛，值得你丢了魂似地追过来验明正身。”烟一转身，看到怔怔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秋，不由地乐了。“放心，砚绝对是正版的烟。烟绝对是正版砚。”
　　 秋被烟一说，猛地回过神，脸一红，继而灿然：“看把你拽的，不就几个字嘛，烟的、砚的我都照单全收。”
　　 肉丝毛芹菜、素炒苦瓜、红烧羊腱、西红柿鸡蛋汤。三菜一汤，红的绿的，素的荤的，上桌。
　　 “嗯……馋人。”烟凑向盘子，深深地吸一口气，夸张地咽着口水。
　　 “手艺不错。烟，奖你一杯。”秋笑意盈盈地为烟倒了一满杯，惹得烟慌忙摆手：“拜托，你以为那是白水，那可是56度的老白干。”秋并不理会，笑吟吟把杯子稳稳在放在烟面前，自己也倒了满杯，“今天我们开开心心喝点酒。”
　　 “秋喝不是寂寞吧。有点楚楚小落寞哦。”烟坏笑着冲秋眨巴眨巴眼睛，一扬脖子，一杯酒进肚。
　　 “讨厌。有吃有喝还堵不了你的嘴。”秋眼波流璃，低了眉，稍起身，把一大块羊腱子放进烟的盘子。
　　 推杯问盏。先醉的了，自然是秋。
　　 “烟，你的文采真好。你……真好。”醉眼迷离，秋面若桃花地站起身，拿了酒瓶，直接就往嘴里倒。“秋……秋，你干什么，想把自己喝死不成。”烟急急地绕过桌子，夺下酒瓶。转身放了酒瓶，烟才发现，秋已满面是泪。几缕头发被泪水粘在腮边，笑容却无比明艳：“没事。我想喝。要喝。”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烟去拉秋。但秋瘫软如泥，根本站不住，烟只能半抱了秋，把她送往卧室。
　　 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把秋安置到床上躺下，烟坐在一边直喘粗气。朦胧的床前灯晕中，秋醉着，脸色绯红，胸部起伏，一支手搭在脸边，双唇微撮。触目秋红润润的微撮着的双唇，烟内心突然万马奔腾，一股灼热的暖泥石流般暴发，从心间出发，胸、腹……
　　 心跳加速。呼吸粗大。口舌焦躁。烟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从卧室退了出来，把门轻轻地碰上。
　　 夜空明朗。星光如钻石般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