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女人(一)
快晌午了,陈凯帮香云装好车,香云开回了家,卸好玉米之后,香云已累得满头大汗。婆婆做好了饭,等香云吃,香云肚子仍然有些痛,她决定去卫生所拿点药,躺床上休息了一会,因为下午还得干活。
在陈凯的帮助下,玉米总算掰完了。婆婆和香云慢慢剥玉米,小雨轩在一边玩耍。
“香云,苦了你了,咱家里里外外都得你一个人忙,要不咱想个别的门路吧,让雨轩他爸在家做点啥生意。”
“恩,等过年他回来我们商量一下。”
“我觉得常年在外也不是个事,我老了,帮不上啥忙了,靠你一个人也太苦了。”
“不算苦,人家不也是这样吗?”
“别人家男人秋忙麦里都回来,一年也回来个两三回,就咱家建伟,一年才回来一次!”
“还不是想多挣个钱!船厂的活也够累的!一年300多天,可建伟却做了400多个工!我知道他拼着命干。想起来心里很难受。”
“可不是,建伟从小就是个踏实的孩子,学习从不用我管。放学了就把院子的地扫一遍,就开始做作业了,可省劲了。”
“您已经对我说很多遍了,我早就知道了。”
香云笑了,婆婆也笑了。
“老婆子,忘性大,说过就忘。香云那,我咋听说船厂干得时间长了得肺病,还得癌症?”
“不知道,好像干时间长了对身体有害。”
“那明年说啥也不让咱家建伟去了,他都干了10年了,要不咱在村头焊门窗卖吧,现在农村都兴铁门了,不能废了建伟的手艺。”
“恩,到春节他回来咱商量商量。”
八
秋收后,公交站牌成了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大包袱小包袱、男的女的,甚至50、60岁的中老年人,也争先恐后的挤上公交车到外地打工。打工,最多的是到建筑工地做些体力活,乡里叫泥水匠。农民工,除了建筑工地,还能做什么?家里有庄稼,秋忙麦里了要回来,而工地唯一的好处是想干就干,不想干了可以回来。没几个像香云男人的,一年回来一次,虽说多挣了些钱,可是失去了很多、很多。
香云常常坐在公交车站牌边上,看热热闹闹的外出打工人群,他们的脸上大多是兴奋和喜悦,找不到沮丧和自卑。中国民工,是最容易满足的一个群体吧!或许在外只是挣一个温饱钱,他们也会欣喜的返回家中;家,也或许只是几间破瓦房,回来了,他们依然会感到十分温馨。倒几杯劣质酒,抽几包劣质烟,笑容依然会荡漾在眉宇间。(写到这儿,心头竟然也是酸酸的感觉,不知是怜惜,还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无法描述。民工,承载了国家住房、交通、等很多体力行业,没有民工,就不会有上亿人舒适的住所,没有民工,就不会有城市美丽的建筑,没有民工……可是他们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过着贫苦的生活!)
香云也常常想起男人,想男人在船厂艰苦的生活,无聊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男人努力着、辛苦着,只是想让家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所以牺牲了自己。香云想着,心酸着。该怎样帮男人把日子过好呢?把男人留在家中,过相依相守的日子,这种日子,是香云一直向往的。她也想躺在男人怀里撒娇,也想被男人宠着、爱着,也想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她忽然想起婆婆说的话,在村头开个门市部。香云站了起来,向村头走去。
村头是大片大片的麦田,整齐的麦畦像直线一样排列着,显示着庄稼人特有的才能。香云笑了,看着麦畦开心地笑了,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喜悦。
香云看好了离村子不远一个本家哥的地,可以商量着换地种也或者承包。不知生意怎么样,所以香云想先盖起简易房,那样的话找村支书就可以了。
今晚,月色清澈如水。香云把儿子托付给婆婆,自己去找本家哥商量。没想到他爽快的答应了。香云很开心,她快马加鞭,买了些礼品到村支书家。支书家的大门锁着。香云猜测着,到哪儿去了呢?晚上能有什么事?8点多了,也该回来了吧?香云站在门口等。
9月初的夜晚已经寒气逼人了。香云打了个冷战,抬头向路边望了望,还是没一点响动。
大概等了40多分钟,香云听到了说话声,她听着象支书的声音,就甜甜的叫了一声:
“叔,您回来啦?”
“哦,是香云那。”
“是我,您上哪去了?”
“我们吃过饭散散步,等一会了吧?”
“是啊,快把我冻死了,嘻嘻。”
香云笑嘻嘻地说,略带了几分调皮。
“那块屋里坐,快屋里坐。”
支书老婆打开了大门,香云把三轮车推进了院里,把礼品搬进了屋中。
“香云,你这是做啥类,还买恁多东西干啥啊?”
“叔,一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看看,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不拿东西就不说事了?事该说说,叔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叔,那俺就直说了。”
“叔,您看俺家建伟,一年才回来一次,家里剩的老的老,小的小,俺一个女人家,很多事都难办啊!俺寻思着在咱村开个电焊门市部,也为乡亲们办事了,建伟也不用出来了。您看吧,现在都兴铁门了,不能荒废了建伟的手艺不是?咋说您也得支持。”
“这是好事啊,也算发展农村经济了,为乡亲们也办了件好事。没啥说的,叔支持。”
“俺想用本家哥的那块地,3分就够了,盖所简易房,您看成不成?”
“恁哥啥意见?他同意叔就没啥说的,你看着办。”
“那谢谢叔啦!土地所还说不说?”
“你盖啥房类?”
“铁皮瓦搭的那种,简易房。”
“那就不用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起来事更多。”
“土地所要来找事咋办?”
“土地所要来找事你找叔,叔给你说。”
“您这样说俺就放心了,那俺走了,耽误您休息了。”
“啥话,你这孩子。”
支书宠溺的说。香云喜欢笑,不笑不说话,所以很多人都喜爱她,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回到家中,婆婆和儿子已经睡着了,香云轻轻地打开了自己的屋门。一个身影一闪,先自己进了屋中,香云一个惊:
“谁?”
那个黑影没有回话,顺手把香云拉进屋中,串上了屋门。
九
小声点,是我。”
“你怎么来了?”
香云惊讶地问道。
“想你了,很想你。”
他紧紧地拥住了她,吻上了她的耳尖、脖颈、最后吻上了她的唇。香云浑身颤栗了,一瞬间迷失了自己,双唇主动迎了上去,心中的那份温望湮没了理智。
香云忽然感到儿子喊了声:妈妈。她猛然间清醒了,用力推开了陈凯。
“不能,我不能背叛雨轩爸,我答应过他永远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这样子以后,我就没脸面对亲人,没法活在世上了!”
香云喘着气,神情迷乱的望着陈凯。
“陈凯,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陈凯痛苦的望着香云。
“你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女人,我尊重你的决定。”
“陈凯,首先我感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帮助,真的谢谢你,是我太想找个依靠了,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其实我并不是喜欢你,真的!你不要误会了。那5千元你不收我也得给你。再一个,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做什么人的情人,我达不到这个心理素质,如果做了,我会惭愧一生,一生也不会再有幸福了。”
香云落了泪。陈凯找纸巾递给香云。
“香云,你是个好女人,我理解你,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帮你是我自愿的,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以后,你有什么事了尽管找我,我会一如既往的帮你。”
“谢谢你,你走吧,时间不早了。”
“恩,你早点睡。”
陈凯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香云的心很乱,差点就这样失去了自己,成了一个坏女人。愧对男人不说,怎么面对自己的亲人和儿子?假如错了,这将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香云忽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对感情的依恋,对男人的依恋!真是一个没出息的女人!其实,陈凯真的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和他,根本算不上同一类的人,可是自己竟然,竟然……香云羞愧难当,趴在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惶惶忽忽的睡着了。
香云感到自己在一个房子里呆着,周围一片漆黑,她找不到儿子在哪,更找不到电灯的开关,她开始呼喊,喊儿子,喊男人。她看到了儿子,儿子在楼下玩,她恍然感到自己在楼上,不知是那个楼,哪个地方。她朝儿子摸索着走去,一步一步的向儿子靠近,香云一不小心,失足向楼下滚了出去……
“啊!”
香云惊醒了,衣服已被冷汗湿透,她抬头看了看表,才1点多,她想她得去冲个澡。
香云慢慢的脱去衣服,打开淋浴开关,任细密的水珠喷洒在自己头上、脸上、身上,她不去搓洗,只是任水肆意的流淌。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的站着淋浴。
不知过了多久,香云关闭了开关。她走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湿淋淋的、裸体的自己,娇小的身材,披肩的长发凌乱的散开着,面颊上找不到一丝笑意,写满了忧郁。双乳挺拔的耸立在白皙的胸前,满身的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闪亮,还真像一朵出水芙蓉般清新亮丽。香云拿来毛巾,慢慢的擦拭身上的水珠,拭干后,她赤裸着躺在了床上。她要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留给自己的男人,只有他,才能陪伴自己一生,才能给自己想要的幸福。
十
香云迷迷糊糊的听到婆婆喊自己。她想站起来,像往常一样给孩子婆婆做饭。她睁了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头痛,像裂开似的疼痛。浑身困乏无力,骨头散了架似的。她勉强支撑着下了床,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她又摸索着拉开电灯,找到睡衣,胡乱的穿在身上。儿子似乎已经等不及了,“怦怦”地用小手敲门。
“妈妈,快起床啦,再不起床妈妈就变成小猪啦。”
香云快些去开门,可是行动起来却还是很慢。香云扶着墙,打开了屋门。儿子像多少年没见过她一样,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懒妈妈,坏妈妈,咋不让我在咱床上睡啊?”
香云勉强笑了笑,这么多年了,儿子像个小尾巴,她走哪,他跟哪,甩也甩不掉。儿子从未离开过自己,哪怕自己离开儿子一会,儿子也会大喊自己:“坏妈妈。”所以一放学,儿子都是人未见着声音先到:“妈妈,我回来啦!”不管再忙,香云都会在儿子放学前回到家中,那样儿子才不会失望,香云不想令儿子失望。
“香云,这才一夜你咋啦?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不知道,可能没睡好吧。”
“不会,看你跟没了魂似的。你躺床上再睡会,我做点稀饭咱凑合一顿。”
香云又躺回了床上,她感觉自己可能发热了,以前有过类似的症状。她从床头柜拿出体温表,插在了腋窝。儿子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一点也不老实。婆婆常说香云把小雨轩惯坏了,该再要个和小雨轩做伴的了,男孩女孩都好。香云想想也是,真让自己惯坏了!假如小雨轩有个弟弟妹妹,他自然也会乖很多。香云想起了男人,想起了男人宽厚的胸膛。她脸红了,等男人回来了,一定再要个贴心的小棉袄。
香云边想边拿出体温表看了看。香云吓了一跳,39°8c!一个人是走不到卫生所了。婆婆年纪大,儿子年龄小,怎么办呢?香云有种想哭的冲动!在这个家里,唯有自己不能生病,自己不能躺下!躺下了,整个天都塌了。她翻了翻抽屉,找到几片小儿退烧片,儿子上一次生病剩下的。她强撑着倒了杯水,吃下了几片小儿退烧片,然后盖上被子准备大睡一觉,能出些汗就舒服了。
儿子放学惊醒了香云,她浑身出透了汗,舒服了许多,头也不疼了。她翻身下床,手被什么纸盒各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一盒白加黑。她走出去问婆婆:
“谁买的白加黑呀?”
陈凯家多余的,他上午来借铁锨,问你在不在家。我说病了,在床上躺着。他来还铁锨时就给你捎了合药。他把药递给我就走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放你床边了。陈凯这孩子,蛮热心的。”
香云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厨房。
下午儿子上学,婆婆在门口闲聊。香云又躺在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拿起了白加黑,打开盒子,她希望看到陈凯能写些什么。除了说明书,什么也没有。她决定给陈凯发条短信。
“陈凯,我给不了你什么,什么也不能给你,请你不要再付出了,那样我会不安的。”
不一会,信息回了过来。
“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在尽一个朋友的责任。上午看你没出门,怕你因为昨晚的事伤心,就以借铁锨的名义看你怎么样。没想到你发热了。不敢去见你,怕你婆婆说什么,就顺便去给你买了盒药交给了你婆婆。早日康复,还希望看到你的笑脸。”
“谢谢你陈凯,你真的不用再付出了。”
“假如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客气。”
在陈凯面前,香云常常感到无语。她索性丢了手机,依然赖在床上。实在是睡不着,她又坐了起来。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杂志,就到西间书柜翻了起来。香云其实蛮喜欢看书的,也喜欢书香味十足的男人。香云翻来翻去,翻到了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香云喜欢的小说《白水青菜》。大致内容如下:
女主人天天晚上在家煲一瓦罐汤,白水青菜,不加任何调料,几块豆腐,几粒枸杞子,说素净,又很醇厚;说厚,又完全清淡;说淡,又透着清甜;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味精、鸡精的修饰,清水芙蓉般的天然。但男主人喝多了这种汤,他觉得索然无味,不管是对汤,还是女主人。他有了外遇,一个小自己20岁的女孩。爱情是新的,空气也是新的,他半年多未曾回家。他们的家是让人羡慕的白金家庭。白金的意思是,既有钱又白领,这个白领的意思是泛指,指的是读过书,有修养讲规则,凭知识和智力挣钱,不是手上戴好几个宝石戒指的暴发户。他先是吃皇粮的机关干部,后来不愿意看人脸色慢慢从孙子熬成爷爷,早早下了海,折腾了许多行当,最后在房地产上发了,然后是网站、然后是贵族学校,他的事业像匹受惊的野马一样势不可挡。他成了本市的风云人物,电视台人物访谈的明星,各种捐款、善事的大户。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他的风度、谈吐,赢得了瞩目和好评。有一次电视台让女白领评选全国范围的十佳丈夫人选,他就上了榜,而且击败了几个电影明星、歌星。男主人虽然有了外遇,女主人依然天天晚上熬一瓦罐汤,盼望着有朝一日男主人能回家。男主人喝过很多汤之后,他觉得哪一种汤都没有白水青菜汤美味可口,就那么一口,整个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复苏,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好像一个薄薄的壳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条纹理都活了起来。真是好汤!当他翻然醒悟的时候,女主人却已经作出了做烹饪老师的决定,不再做家庭妇女了。这是女人最终最正确的决定,不依赖男人,不管他是什么人。
其实我们应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不要等失去了才知道惋惜。
香云又看了一遍《白水青菜》,盯着书的最未页愣在了那里。白水青菜,生活又何尝不是白水青菜?淡淡的,清清的,加多了调料,或许就失去了原味的甜香。也或者,调料隐在其中,只是当事人看不到而已。就像男主人一样,生活丰富多彩了,可他却在丰富多彩中迷失了自己!好在他依然闻到了白水青菜的香味,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希望自己的生活也像白水青菜汤一样,原计原味,醇香甜美。”
香云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