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影(书)评』停顿的智慧 ——浅谈陶然小说《断点》中的未完成
《断点》这篇小说里,作者别出心裁的将四个不同类型的篇目(体裁涉及到现实主义、神话传奇、心理惊悚和红楼梦戏仿)集于一体。既像是一组短篇小说集,又像是一个架构奇特的中篇。说是一组短篇,是因为《断点》由四个不同类型甚至可说毫不相干的独立短篇构成,说是一个中篇,则是因为小说始终由一个线索型的主人公——“我”的阅读来衔接。四个不同的故事,经由读者“我”的思考、提炼,呈现出富于层次感的内涵和意蕴。
除却线索型人物对故事的穿插索引之外,《断点》最值得称道的地方,还在于作者在四个短篇架构上的处理,刻意的呈现出一种艺术化的“未完成”状态。未完的是情节,作品的艺术内涵,借由已完成的情节充分展现,并因了这嘎然而止的终结方式,使得作品获得艺术层面的最大化。
“我”,一个因为病痛而失去健康的人,对人生地感知便无端的多了几份异于他人的深切,也因此少了些世人惯常的浮躁与孟浪。如是,随着“我”不幸的病痛和际遇,读者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走进那本来历莫名的手写本册子里……
《离婚》做为这组小说中的开篇,亦是一种最为纯澈的归结。一份情感,一个家庭,从诞生到终结的宿命,可以改变的有很多,不变却是的主人公燕平从始至终的那份宠辱不惊,得失不怨的气度。《离婚》的情节简洁到平淡,却又因了作者细致入微的描画,有一份生活的灵动。小说讲述的是燕平与黄维江之间历经曲折才获得的感情和幸福,最终还是走向分崩离散。作者没有把这份离散写得怨气冲天,甚也没有着意去寻找造就一个幸福家庭分崩的外因;而是更多的着笔于那些幸福的往昔,对离散的表达平静而客观。仿佛,那不过是生活里必经的自然。
小说中始终弥漫着一种感念生活之美的氛围,一家人彼此给予的幸福和爱,彼此珍视的努力,始终叫人印象深刻,人性的善与美充溢字里行间。
相比后面的几篇,这个故事更为简洁淡然,回忆与现实的穿插也呈现出一种生活态的自然流畅,文本呈现出千帆过境后的通透之美。或者作者有意让《离婚》的文本止步于“离”,就是想留一份思索的余地给读者,无论生活给予过我们什么?我们都要视同是人生的必经,勇敢而乐观的面对。
《破壁记》讲述的是一介书生陶原与功夫小子阿剑的一段奇妙的壁旅故事,略显酸腐大智而愚的陶原,稍嫌粗莽不失可爱的阿剑,使得文本富于诙谐的意趣;深蕴其内的文化内涵,又兼顾了艺术性与可读性的需要。
二人被树精勾引入壁画之中,从而进入到另一度空间,与他们有同样际遇并惨遭奴役的人不在少数,为逃离困境破壁而出,二人开始了冒险似的奇幻之旅。很通俗的神魔玄幻情节,很精彩的打斗场景,瑰丽缤纷的壁画幻境……都被作者赋予了东方文化的内涵(禅意与顺应自然的道法)。
小说借助玄幻神魔小说的笔法,传达出东方文化最为潜移默化的神韵,从天地万物的相生相克,甚至两性关系的索引与延伸,都不难在通俗的故事情节里,找到意象的表达。相比不完整的故事本身,作者更着意表现深藏于人性深处的善恶一念与自然万物的灵犀相通,人做为自然生灵之一,与自然法则的协调密不可分。
“苏没底代表的火和土与圣女所代表的水之间战役,以一种汲取壮大后破壁而出的方式终结,还是引申到男女之间的战争”。作者借“我”之口,对读者作了这样极简短的思考导向。拙以为,这并非闲笔,而是提醒大家不要只注重故事层面的未完结,待续的“水火之战”之绮丽玄妙,大家尽可以发挥想像;深蕴于文字里的朴素自然法则与文化底蕴,却已然借由部分的情节和后述的骨架展露无疑。
《艾滋病》一篇,则更多的倾向对人性层面的,客观而深入的探讨,这个故事相比其他三个故事来说,篇幅是最短的,但却别出心裁的(也极富实验性的)给出二个不同走向的结局任君搭配。
主人公少华一次酒醉的放纵后,疑似的症状让他开始臆测自己或已身患绝症,这样的臆测几乎就改变了一个中年男人半生的履痕。作者着意的描摹了少华在自以为的“病中”,种种微妙的心态和想法,由最初的不平到后来的坦然,至此,几乎就已然是一篇完整的微小说。但作者却并不就此止笔,而是又起一波,给主人公的“认命”,来了一场虚惊的逆转,让情节更为迭荡起伏更富于戏剧性的同时,又扩充无限余韵。
小说给出的结局相当耐人寻味,主人公少华或延续“病中”的“纯净”,借一场子虚乌友的绝症净化灵魂获得新生;或得知“脱险”后仍旧故态复萌,再次展现人性顽固的鄙陋。结局如何?由读者去自己思虑抉择。主人公的究竟选择怎样走向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小说设置的情境中,对人性的展现真实得近乎逼人,读者在阅读时,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心置于主人公的境地,然后焦虑、紧张的权衡再三……
《梦回红楼》作者自称是“戏仿经典”,但我更愿意理解成是作者向经典的一次致敬,在与原著血脉同源(对原作人物的性情的继承,对原作情节与大致走向的把握,甚至对原著中人物语言风格的熟稔)的基础上,又有出脱经典之处。
借着一个穿越的套路,作者对红楼的结局做了一次有益的假设,并经此假设对经典做更深层次的领悟。
该篇作品在红楼式语言和原作氛围的承继上,相当的自然圆润,颇有“红楼”余蕴,主人公赵佳和徐莹更像是在实践“红迷”们的宿愿,带着浓厚的“红迷”式读者的气息走进“红楼”里,并试图按着自己天真想法(实在是现代中国式的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去改变故事的走向和结局(拘泥于宝黛情缘的表像部读)。
“赵佳这才领悟到,她做再多的事,也只限于荣国府;贾府之外,还有更复杂诡谲的斗争背景。影响宝黛幸福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广、太微妙。”文本中以无从改变“红楼”结局终了,做了这样简洁却直达内核的综述。这即作者对残本“红楼”前八十回意蕴的深刻领悟,对其内核高度的了然于心;更是意在点醒读者不要只做表像的阅读,而忽略文本的实质,读“红楼”如此,读《断点》亦然。
作者不甘心让读者只停驻于情节残缺的表面,如是,他在结束四个故事后,还别有深意的提醒。
——我想起中国人下意识的害怕“十全十美”,因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所以他们喜欢“九”,最接近而又不达到,差着那么关键的一点。这一点,是个断点,西方人可能视为遗憾,或者作为要征服的目标;东方人却视为有效的阻断,安全的距离。
这或者就是作者对自己这“未完成”的试验文本,最好的自我诠释。
《断点》的试验性除却文本刻意的“未完成”之外;作者将时而类似于读者,时而类似于作者,时而类似于小说人物的“我”,做为线索置于文中。“我”的故事与几个不同的故事交织着行进,也是一种对西洋小说技法的有益借鉴。
四篇终结,“我”终于在那个“死去”的作者带着“残缺美”的小册子里读懂了一些人生的滋味,那个习惯“未完成”的作者,用他的生命和才情,给了“我”关于生命与生活的种种启示:他人可以给一份对生活的认知经验给我们,生活本身却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去领悟。
几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文本里,是作者对中西方文化差异的微妙类比,更是浸入不同文化背景后的种种人生考量。“断点”不是就此匆促的中止,而是人生智慧的暂停,不是作者真的给不出延续,而是,他要还诸读者一份更为辽远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