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爷爷没有死，或许在夜空中的某个深处望着自己。
　　 雪白的山峰上有粉色的晶粒，咸咸的，和自己眼角的味道一样。爷爷曾经说过，眼前的山峰是曾经的海洋。海洋是生命之源，他似乎想清了一点，自己眼中的液体，是来自海洋的。一定有什么驱使着他，他要去大海，一定。
　　 海洋像是一锅沸腾的熔岩，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除了看不见的低等生物外。十一郎的黑发在海风里飘荡，他黑色的眼睛似乎更加的深沉。天是白色的，阳光也是白色的，但这海是蓝色的，深蓝深蓝。
　　 他看见熊乙的眼睛，竟出现在海里头。他异常的喜悦，竟忘情地扑进了海里。熊乙消失了，他垂着脑袋眼神无力，而正是此时他察觉自己竟在从未涉足的大海里，浪花摧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先是一阵惊慌，忙乱。海浪把他推倒在海水里。竟是这样的，他可以浮在海面上。海并没有恶意，相反如此的温柔，像和熊乙亲吻一样。
　　 十一郎飘在大海上，他或许在做梦，或者他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可以肯定地是，白色的太阳已从西边落下，绿色的月球正从海的尽头升起。夜空是诡异的，但绿色的光洒满夜空以及十一郎的身体，上面是宇宙，有颗海王星。
　　 他发觉自己对熊乙的誓言是多么的幼稚，宇宙，真的是太遥远了。
　　 爷爷说，虫子是弱小的。当十一郎问及虫子是什么样的时候，爷爷想了想，说，或许是绿色的。
　　 爷爷说，你和虫子一样，不属于任何。
　　 他是有想到的，爷爷所说的虫子就是自己。
　　 其实，这世上的动物早已灭绝。他发出诡异的笑。
　　 他是如此的绝望，爷爷在死之前骗了他，而爷爷竟是因为自己而死。
　　 他竟有这样的想法，希望七百年前，爷爷在发现他的时候，也让他消失得比灰烬还细。此时，大海和他融在一起，它虽然如此的大，但和宇宙比起来，它也和自己一样，一样渺小，一样孤独。
　　 十一郎感觉任何问题都不重要了，唯一要做的是，去告诉熊乙，自己是个白痴，是条虫子，小虫怎么配和她结婚呢，他更没有能力带她遨游宇宙，因为他是如此的渺小。
　　
　　 （四）
　　
　　 他把爷爷的飞行器买了，因为要去海王星那么远的地方没钱是不行的。当然他必须人者的飞行器，否则他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九亥是他同龄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一百多岁的时候，九亥是所有同龄人中最没用的一个，于是，他总是找十一郎打架，每次他们都打成平手，因此他们成为了朋友。十一郎第一个找的是九亥，也只有九亥。
　　 五百年来，九亥更加的肥了，大脑却还是不见长，十一郎说，九亥，我想去海王星，有没有飞船。九亥见是老朋友来找他，他揩了一下嘴巴。
　　 好吧，我们打一架。
　　 十一郎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不是任何人和者可以一拳打倒的。但就在刚才他的确是被九亥一拳打倒在地。他躲都没躲，在九亥看来，是十一郎来不及躲的。十一郎知道这样可以让九亥认为他自己的拳有多快，他看到自己的鼻血流里出来，九亥高兴得说，十一郎，你五百年一点进步都没有。他拉着十一郎，在他耳边说，我表哥八戒，明天有一趟去海王星的飞船，我可以让你去，但是你必须带上我，哦，不，是我带上你去。十一郎在心里骂了一声混蛋。
　　 九亥带十一郎躲在八戒的飞船后箱里头，八戒更肥，他走路的声音就让九亥心惊胆战。在到达一个站的时候，他们被八戒从后箱里拉了出来，九亥吓得差点尿了，却指着十一郎说，是，是他逼我来的。
　　 十一郎看了一眼九亥，他没有否认什么，可是他胸闷得慌。他并不知道八戒是很凶残的家伙，打小九亥就怕的要命。他胸闷的原因不是怕八戒，而是，他真的想说，九亥，你是个混蛋。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八戒一个巴掌把十一郎掀翻在地上，十一郎的体积仅是八戒的一半。十一郎黑色的眼睛射出绝望的光芒，燃烧得如大海里翻滚的如熔岩，是的，他不是想反抗，他简直就是想死，想消失的比灰烬还细。他已经是第七十四次站了起来，八戒的拳头还在往他的身上砸，可是他没有任何疼痛感，眼睛肿得着能时不时地看见拳头的影子模模糊糊，竟有点像熊乙的脸。
　　 九亥是个混蛋，但混蛋没有错，错的是自己。他没有死，感觉在飘，他看见八戒飘着进了飞船，飘着离开。九亥的嘴巴大而丑的张着，然后他昏过去了。
　　 十一郎醒来的时候，九亥的嘴巴仍是大而丑的张着，十一郎如果还有半分力气，他会一巴掌把九亥干倒。
　　 九亥说，我对八戒怕得要命，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不会来的。当时你真厉害，竟然让八戒出了一百多拳，要是我，早就跪地了。然后九亥就说话了，他看见十一郎微闭的眼睛和颤动的身体。
　　 九亥说，十一郎，你知道么，我们来的地方居然是月球，你看，天上的那颗蓝色的星球就是地球。
　　 十一郎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竟然来到了月球，海王星还是如此的遥远。九亥想讨好十一郎，你看，地球美吧。十一郎不想理他，九亥着急的说，十一郎，你是我九亥唯一的朋友，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十一郎仍旧不说话，他全身上下仿佛蚂蚁在咬，想到自己从地球去遥远的海王星，却是为了解释一个幼稚的誓言。不过，一想到熊乙，他的心里还是一阵温暖。
　　 也许，不能。十一郎的背影给九亥这样的回答。十一郎头也不回，从此，就让你也像灰烬一样吧。
　　
　　 （五）
　　
　　 一者再次邀请熊人来到月球上商讨，因为科学家分析宇宙的运动加快，意味着将有一场宇宙大暴风的来临。宇宙的力量可能摧毁所有的文明，而被另一种文明介入。正如他们眼前所看到的影像，眼前，正是百万年前的灾难片，由于人类自身的原因，外来的文明的出现，从而取而代之。
　　 他们取代人类的地位已经有百万来年了，他们一直担心两个生命种子。曾经的人类说过，人类是不死的，因为人类的种子永远不死。现在的人类和者类一直怀疑人类的生命种子就是他们留下来的两个婴儿，当年，者类坚持要把他们杀死，但由于现在人类的坚持，他们想要知道一个秘密。
　　 只可惜，我们只能看到这整个影像的一部分，一者说。他看了看熊人，眼光正和熊人相碰，也许可以……
　　 不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熊人举起他枯干的手摇着说。
　　 人兄，我只是想想而已，你不必动怒，我当然知道，他们在一起可能毁了现在的文明，我哪里不知道他们也会像杀猪一样把我们者类干掉。一者圆溜溜的眼睛，和他的笑一样令人难于捉摸。
　　 杀猪，哈哈，如果猪足够蠢的话，也许人类会和他交上朋友。熊人大笑。
　　 别忘了，我们者类是掌有你们的生命密码，一者脸上的肉颤抖着。
　　 者兄，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需要认真，我也不需要认真。熊人还不想和者翻脸。
　　 一者脸色愠怒，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现在他们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个丫头居然发现了她自己的秘密，熊人说。
　　 你是说那个你监管的丫头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她知道这个秘密，那就太不好办了。一者一副沉思的样子。
　　 我现在把她关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你放心，熊人说。
　　 那傻丫头到现在还认为你是她的父亲吧。一者冷冷的说。
　　 熊人没有说话，气得一脸的猪肝色。
　　 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易天把那小子留在地球，为何不像你一样把他关押起来，让他们永远都不能见面，即便他们有永生的力量，也同样奈何不了我们，一者说。
　　 你不必为我们人类考虑，我们的主宰易天也自有他的考虑。熊人一副不搭理的样子。人者的议会结束。
　　 熊人走出后，一者的脸色立马又镇定变成惨白。易天竟然想来试探自己。
　　 父亲，你何必这样怕他们人类，一亥说。
　　 孩子，你不知道，当年我们的祖先是得到了，人类的密码，可那只是一半。你应该知道我让你在地球上一直跟踪那个男孩就是为了寻找到另一半。一者忧心忡忡。
　　 一亥说，你不必太过担心，至少他们现在以为我们是拥有全部密码的。
　　 易天是个多疑的人，如果他没有亲眼见到，他也不会真的相信。
　　
　　 （六）
　　
　　 从月球上回到海王星，熊人立马去会见主宰易天。百万年前，他们的祖先带领他的同类来到这个美丽的银河系，他知道总有一天，真正的人类还会在回来。总部设在海王星，也是因为这颗星离他们的家乡更近些，虽然家乡已成了废墟。
　　 听说那个女孩，知道她自己的秘密。易天两颗退了色的眼珠子盯着熊人。
　　 主宰，请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把她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地方，熊人忙说。
　　 我要你现在就去杀了她，并且找到那个男孩，一起让他们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易天有点颤抖。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他们会影响我们的一切吗？熊人不解的问。
　　 我们的祖先，一直想了解人类的秘密，但是百万年来，我们都无能为力，留下的一男一女，并不是我们不能杀他们，而是我们想知道人类的秘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了他们？熊人问。
　　 我跟那个男孩相处了两百来年，甚至不惜跟他谈及百万年前的人类的模样，但他却像者一样的蠢，我想我并不能在他身上得到更多。
　　 熊人离开时，竟想到熊乙的脸，他曾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
　　 易天招来他的另一个忠实的人，黑地。你去杀了熊人。
　　 是，主宰。黑地为易天杀人从不问理由。
　　 人类的力量真的不可抗拒，我早就察觉熊人的变化，那个丫头真的有不可预知的力量吗。她居然可以把熊人变得有人类的品行，可怕可怕。只有毁灭他们，才能让世界安宁。
　　 十一郎离开九亥后，他在月球上四处逛，也许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再被任何人欺骗。
　　 不知他有没有想过还有自欺欺人呢？
　　 熊乙可以不去见了，那么幼稚的誓言，就要她等一千年，谁相信。十一郎现在也不觉得有所谓的最远的距离和遥远的时间，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岂不是可以见到死去的爷爷，重新和熊乙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因为不可能，所以一切都不可能。
　　 蓝色的星球，还是让人怀想，可任何地方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到达，更不要说遥远。
　　 十一郎注视着夜空，什么都不想。只有，悲伤，绝望。
　　 爷爷……十一郎几乎叫了出来，面前站着的人不就是他想见的爷爷吗？真的是吗？
　　 孩子，你不该如此的堕落。
　　 爷爷，真的是你吗，我又许多的话要跟你说，十一郎几乎不能抑制心中的情感，他又哭又笑。
　　 而这种情感便是易天所不明白的，那也许就是神秘的智慧和力量。他最终知道，自己的种族是永远得不到的，就像自己杀死熊人一样的没有任何惋惜。
　　 易天死死地盯着十一郎的眼睛，那种如噩梦般的影像在十一郎的面前浮现。
　　 毁灭，无望，骨骸。这不是自己刚才的空虚，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他看见的是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变成骨骸，消失得比灰烬还细。
　　 十一郎黑色的眼睛里折射出的悲伤，本可以让他崩溃。
　　 你，你不是，什么都不是，十一郎微弱的气息，说出了几个字。
　　 那群长得跟爷爷一样的，也就是现在的人类，把他的同类杀得一干二净。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先想到自己的爷爷也不是爷爷。或许，他需要的是爱不是仇恨，可爱的幻灭，带来的是悲伤和杀戮，因为爱也可以变成恨。
　　 哈哈，哈哈，你终于看到了这些影像。
　　 虫子，渺小的虫子。易天的笑异常难看。
　　 我和虫子一样不属于任何，我记得是你告诉我的。
　　 我的好孙子，你终于开始变得聪明了。可似乎有点晚，因为我现在连虫子也不像放过。
　　 七百岁的十一郎，似乎长得更加的强壮。
　　 他如剑一般的冲了过去，用他的拳头。
　　 我跟你说过，你是条虫子，就像我跟你说，时间是不可逾越的一样正确。因为我是唯一的主宰。易天只是一摆手便把十一郎抛到几十米远的地方。
　　 可是，我也终于看到了我自己，不是不属于任何。真正不属于的是你。十一郎挣扎的说道。
　　 好吧，让你的死去怀疑我吧。易天举起他可以让任何生物瞬间消失的手。
　　 也许，人的力量真的不可毁灭。
　　 在易天举起手来的时候，后面有人，不是人是者，一亥说，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蠢猪。易天看清那张脸。
　　 因为我可以让你立马死亡，你的死亡密码就在我的手上，这样也许可以证明我不是蠢猪。
　　 易天颤了一下，该死的者，如果自己再呆上几天，基因突变后，再也不怕什么者了，让者类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九亥，怎么是你？十一郎大吃一惊。
　　 我不是九亥，我是一亥，我很抱歉一直欺骗你，因为为了生存我只有这样。
　　 可，可你怎么……十一郎的话被打断。
　　 你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离开，易天说。
　　 其实，人者，甚至百万年前的人类可以一起生存，只是人类的贪婪和自私把自己推到绝地，一亥大声地说。
　　 而易天你，也不例外，因为你的残忍，也将使你走向灭亡。
　　
　　 （七）
　　
　　 一亥的旁边站着熊乙。熊人最后一次见到一者，他告诉一者，易天将可能是人类不能生存。因为他的自私。熊人不惜把自己的密码告诉一者，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者类才能制约易天。熊人的预感很正确，他知道易天不会让他多活一天。黑地来得很快。一亥见到熊人的时候，他的血快流干了。他说，其实要劳烦你告诉熊乙，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女儿，只是他不能亲口说出了。
　　 一亥说的话，她是相信的。
　　 她的双颊两行咸咸的液体，似乎在告诉她，她有多么的想眼前的这个人。自从她知道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同类的时候，她又多么的兴奋。即便父亲用最严厉的口吻对她说，不能和他见面。可她还是在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来。她一向认为自己丑陋，金黄的头发，深蓝的眼睛。这可不像自己身边的人。当她真的见到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同类的时候，她是多么的难受又欣慰，他也是一样的丑陋。
　　 她撒谎告诉他，他是如此的漂亮，她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的高兴，带着自己到处飞。她感到的幸福和甜蜜，是前所未有的。他还跟她说，百万年前，洁白的月亮和通红的太阳，世间万物生机，飞鸟走兽。
　　 她记住那双眼睛，黑色眼睛，和他的誓言。
　　 他叫十一郎。
　　 最远的距离，遥远的时间，十一郎见到熊乙时说不出话。
　　 易天死了吗？人者还存在吗？真正的人类呢？
　　 十一郎可不在乎这些问题，他最在乎的是，自己无聊的时候，该怎么办？
　　 熊乙，我无聊时，该怎么办？
　　 无聊的时候，我们就离婚。
　　 然后呢？
　　 然后再结婚啊。
　　 然后，然后，然后呢，十一郎说了一大堆的然后。
　　 熊乙说，离婚，结婚，离婚，结婚。
　　 为什么最后还是结婚。
　　 熊乙在十一郎的头上敲了一下，不许无聊。
　　 太阳从西边落下，东边升起的月亮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