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父与子
新石学校老师牛明拿起话筒,他听出电话那头是儿子牛勇就读的师范学校班主任的声音。班主任告诉他,牛勇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到学校来读书了。按学校规定,如果学生一个星期不来学校上课,就按自动退学处理。
牛明觉得嗓子有些发涩,像手摸着的树皮的那种涩,问了句,他怎么不来学校读书了呢?
班主任老师简略地回答了一句,好像是欠下了上千元的账。
牛明听后,知道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便对电话那头的班主任说了句:我马上下来。
牛明在放电话时,好像不是在放,而是在扔,电话发出“叭”的一声脆响。牛明觉得这“叭”的声响好像是来自自己的心里,就像是磁器摔在地上发出的。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狗日的东西,眼看只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却跟老子尥起蹄子来了。
牛明屁股上像着了火一样,他飞快地跑到办公室,跟领导请了假,带了一千元钱,骑着摩托车到县城儿子就读的学校去。
班主任向牛明说了牛勇欠账的大概情况。
原来牛勇在班上操大哥大,经常带着一帮弟兄们下馆子,每次都是他买单。俗话说,头回生,二回熟。牛勇很快就与馆子的老板混熟了。于是,他们下馆子时,可以赊账。只是这赊账,赊一次两次还行的,可赊上三次四次就不行了。人们常说,事不过三嘛!
牛勇见这个馆子不赊账,就到另一个馆子去赊。他这么赊来赊去,把学校周围的馆子都赊遍了。后来,牛勇赊不到账,而周围的这些老板又知道他成了烂账,就追着他问账,甚至追到学校来问。牛勇没钱还,便只好躲,以至于他不到学校来读书了。
牛明一听,又在心里骂了起来。不知他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儿子。这个狗日的,怎么跟老子一个德性?看来还真像人们说的是遗传。可他为什么不遗传到老子好的方面,偏偏却遗传到老子不好的方面呢?
牛明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牛明初中毕业创造了一个奇迹,那就是他考上了师范。后来得知,牛明语文这科多给他加了三四十分。村子里的人认为是牛明的祖先在暗里荫佑着他。他们举了骆成骧考状元的故事。当年皇帝在钦点状元的头天晚上做了个奇怪地梦。梦见在朝见自己的文武大臣中,竟然有一匹马,这马头上还长有角。皇帝吃了一惊,醒了过来。对于这奇异之事,皇帝自然得找众大臣来圆梦的了。
众大臣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一大臣出班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今正逢朝廷开科取士,想必在这次大考中,有一位姓骆的贤才。因为皇上梦中的马生角(音同各)乃骆字也!众大臣听了,都随声附和。
皇帝在钦点状元时,看到了骆成骧的考卷,毫不犹豫用朱笔批骆成骧为状元。
牛明读师范期间,不管是同学还是其他人,他都说自己是华国锋的外孙儿。那时,华国锋是国家主席,国家军委主席,他的外孙儿,该是怎样的人物啊!
牛明开始说时,大家都不相信。有的说,你怎么不直接说自己就是华国锋呢?有的说,浑身不像贵人相,叫花儿还想把帝王当。总之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反正都不是说他好的。
这些话,若是一般人听了,肯定会脸红筋涨,恨不能学土行孙钻地缝里去。然而牛明听了,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大家说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
牛明的表现,让说话的人都感到很是诧异的。如果说他是脸皮厚,可也没见过有这么脸皮厚的人,就像俗话说的,比城墙还厚。更有甚者,就像大家平时开玩笑说的,挥起一刀朝他脸上砍下去,却连一丝丝血迹都没有。难道说世上真有脸皮如此奇厚之人么?
牛明却不管大家相信不相信,反正是逢人就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份似的。
在牛明的不懈努力下,有些人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想想也是,牛明这么不断地跟大家说,他为的是什么呢?好像什么也不为的。一个人,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会有他的目的,没有目的他是不会做的。还有就是,中国古代有个“三人成虎”的典故。说是第一个人去跟魏王说都城里有老虎,国王不相信,而当有两人向国王说都城里有老虎,国王便有些怀疑。最后当三个人说都城有老虎,国王便相信了。然而牛明岂止是说了三次,可以说,连他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也难怪有人会将信将疑的了。
牛明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骗人。他觉得只要能把人骗住,就很有成就感。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甚至十句都是假的。
牛明最爱请同学到学校附近馆子里去吃饭。大家见他挺热情,又想到他说是华国锋的外孙儿,自然是他请客的了,都很高兴地跟他一路去。
到了餐馆,牛明把大家安顿好后,便去点菜。看他和老板那么热乎,让人觉得他和老板不是亲戚就是熟人。
然而每次等大家吃完饭后,牛明却连影子都不见了。这时,大家才明白,原来是他请客,其他人买单,都大呼上当。这以后,牛明再来请大家出去吃饭,大家上了一次当,讨得了一回乖,便以种各样的借口推辞不去。
牛明在骗了男生后,又去骗本班女生。女生们最容易受骗的了。谁叫她们脸皮儿薄呢?牛明不但骗本班的,还去骗外班的。就这样,牛明在学校成了有名的大骗子。有同学当着他的面喊他“骗子”,他听了,并不恼,还会以一种规劝的语气劝这位同学不要这么叫,说是国家都在讲安定团结,我们也应该这样,然后用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态和同学攀谈起来。常把说他的同学弄得挺尴尬的。
当年是我在骗吃骗喝,如今你却跟老子适得其反,你没钱操啥子大哥的嘛?现在倒好,操到欠一屁股的账,这操不下去了,只得躲起来不见人,这一屁股屎,还得老子来擦了。
想着要付这千来元钱,牛明还是很心疼,毕竟这钱不是捡来的,只消弯弯腰。也不像当年自己骗来的,全靠这张打不烂的车叶子板板的嘴。
、想到这行骗,牛明是五味俱全。那时自己痴迷于行骗,就像那些迷恋上赌博之人,打起牌来可以三天三夜不下桌子。
然而那次骗外区一个民办女教师,改变了牛明的人生。
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女子。上天对她已很是青睐的了,她真可称得上天生丽质。牛明被她给迷住了,他本不想骗她,可一方面因为自己骗人已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一个惯偷在看见钱财时,若不想偷到手,那手就会痒痒的,这也像得了银屑病一样,药物都无法根治的。另一方面,是自己总想得到她。要知道,在当时,牛明可是把她当作是梦中情人。虽然他也想到在乡下的那个黄脸婆,这妇人别的本事没有,耍泼耍横的本事可说是超一流的。这要怪就得怪自己的父母。他们说就得找个这样的人才能治得住牛明,好像他是一匹烈马,她就是那笼头,一下子就能把他套住。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父母亲这辈子所犯的最大的错。最终导致他用三年劳教来买单。
牛明与妻子林芳有了儿子牛勇后,夫妻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牛明便以此为借口,很少回那个家。自从遇见外区那位民办女教师黄丽,他就更难得回那个家了。牛明还开了假证明,与黄丽结了婚,扯了结婚证。
这时,牛明回去,向林芳提出离婚。林芳却整死都不离,就像俗话说的,生是你牛家的人,死是你牛家的鬼。那时的婚姻法规定,离婚得双方同意,若有一方不同意都不能离婚。牛明见离婚不成,就与林芳打起了“冷战”。
林芳却不想与牛明打“冷战”,她知道牛明在外面有女人。于是她就想着要把这女人揪出来。虽说她奈何不了牛明,因为她很难见着牛明。那牛明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赶忙躲了起来。有时好不容易把他逮着了,她却像猫爪下逃脱的老鼠,没命地逃。一个妇道人家,任再厉害,可真的要和一个大男人较劲,只得甘拜下风,何况丈夫牛明是在拼命呢?
林芳是又气又急,只觉得浑身乏力,连脚也迈不开步了。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牛明跑了。她抱着当时只有两三岁的牛勇痛哭。
有人见她母子俩挺可怜的,便把牛明和外区民办女教师黄丽的事告诉了她。
林芳一听,像头发怒的母狮子,并不回家,而是带着儿子去找那女的。
这时,黄丽方知自己上当受骗,就把牛明告了,告他重婚罪。幸好牛明的父亲到处花钱托人找关系,牛明才被判了三年劳教,把公职给保住了。
牛明落得这么个下场,他并不怪黄丽,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确实太伤她的心了,不过,说真的,自己对她才是真爱,对林芳完全是没有爱可言的。牛明在劳教三年里,刻骨铭心思念的人,不是父母,也不是儿子,更不是林芳,而是黄丽。
牛明一直都在盼着黄丽能来探视自己。哪怕是来看一眼也好。其实这是牛明想看她一眼。然而她没来,来看他的是他最讨厌的黄脸婆妻子林芳。
牛明本不想见林芳,他在心里恨死了她。原因是她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幸福,使自己和黄丽的幸福如肥皂泡一般,没多久就破灭了。
林芳知道牛明恨自己,也怕他不见自己,就把儿子牛勇带来了。看得出,林芳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
果然,牛明看在儿子的份上,见了娘儿俩。
林芳说了许多温情体贴的话。牛明听着听着,觉得与自己隔窗相对的这女子是黄丽,是她在对自己哀婉凄楚地哭诉。
牛明一激动,站起身来,伸出手,想抓住窗外的那双手。当他的双手触碰到玻璃时,他才惊醒过来,很是沮丧地坐了下来。
然而让他万念俱灰的是,林芳告诉他,那个狐狸精已结婚的消息。
当他听到林芳说出这话时,他不由痛苦地大声说,不,她不会的。
林芳见还那样痴迷着那狐狸精,心里满是醋意,同时她想到,急病得用重药,让他断绝了对狐狸精的念头。她回他道:“有什么不的?你认为她会像你这样痴情?你想都不用去想。你把人家给害惨了,人家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被你给害了。叫人家出去怎么见人呢?人家没法在老家呆,只得嫁到外省去,那里的人不知道她的过去,她的日子也才过得安宁。你啊,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到底谁对你才是真心的。你跟我好好地把这三年度过去,以后不管怎么样,我娘儿俩都不会嫌弃你的。
牛明对林芳说的这些话,基本上没能听进去。他心里只是想着黄丽。
一次,牛明听到黄建翔唱的《九妹》,他听得是泪流满面。他觉得这首歌就是专为他写的似的,歌词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自己对九妹(黄丽)的那分情感,可是如今的黄丽已在异地他乡,不知她的日子过得怎样。牛明想到古人的鸿雁传书,他真切地盼望着能有一只鸿雁来为他和黄丽之间传递音信。
牛明知道他和黄丽之间已不可能,他便拾掇起对黄丽的这份爱,深埋在自己的心底。如同老家的人,在亲人去世后,深埋在屋后竹林的冢林里一样。
牛明把儿子欠的账全付清了,牛明如释重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他这不是在为儿子还账,而是在为自己还账一样。
接下来,牛明得把儿子找着,叫他回来继续读书,反正只有最后一年了,就是拖也得拖完。工作是不用犯愁的啦,因为中师包分配的。
牛明找儿子没费什么劲。因为只要问问他那帮兄弟伙就知道了。
原来牛勇躲在了他在社会上结交的一哥儿们家里。
牛明在听到这情况时,心里很是担忧。
看来儿子这两年在城里的变化太大了。如果说是朝好的方向变,那自然是叫当娘老子的高兴了,可他偏偏是朝坏的方向变。看来儿子是在步老子的后尘了。牛明不由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
林芳常常是儿子一不听说,就拿遗传来发气。这是林芳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牛明在三年劳教出来后,变得很老实,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老实巴交的像一个憨厚的农民。林芳在牛明劳教出来,在一个新的学校重新安排了工作后,就脚跟脚,担着儿子和衣物到学校来了。她一来,比狗皮膏药贴得还牢的。她说她先前把绳子放得太松了,所以牛明才在外面乱跳,差点儿连饭碗都跳脱了,现在她得把绳子收紧了,要他想跳都跳不了。
牛明回她道,什么绳子松啊紧的,我又不是牛。
林芳马上反驳道,你怎么不是头牛?你就是一头牛,你敢说你姓的牛不是牛的牛?
牛明不想理会他的林芳。他知道,你越是理她,她越是来劲。大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牛明也知道,林芳之所以敢这么做,是有父母在后面撑腰的。父母管不了儿子,就暗地里叫媳妇来管。
学校领导见林芳闲着无事可做,就叫她办了个学生食堂。这样既解决了学生中午吃饭的问题,又让林芳多多少少也有些收入。牛明有空的时候,也就到食堂来帮忙。
在牛明家里,儿子牛勇旗帜鲜明地站在母亲一边,哪怕母亲是错的。他听到母亲骂遗传,也就接着母亲的话说,是正宗遗传!
牛明听了,只得笑笑说,你俩娘一个腔调来取笑老子嘛!
林芳白了牛明一眼,说,取笑你,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真的,馒头才是蒸的!牛明没话回答,只得用一句玩笑话来敷衍。
牛明知道,儿子变成这样,都是自己造成的,因而自己对儿子还是有些愧疚的。
牛勇读小学时,成绩很好。小学毕业升初中,在新石学校整个辅导区位列第一。牛勇作为一个男生,在小学就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的是前途无量的。凡是搞教育的人都知道,男生的发育比女生要晚些。所以,他们在读小学时,还像读幼儿园一样,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玩上去,学习被他们丢到阴山背后去了。因而,牛勇在小学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确实是不一般的了。也可说得上一个特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人父母不容易,任重而道远。父母究竟最该给孩子什么?给孩子最好的家庭教育!孩子有了好的家庭教育,就拥有了一生最大的财富。 问安,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