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少？还有没有？都藏哪啦？”旺子爹朝偎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瞎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前几天，有几个孩子，抢了我的钱。为此我病了一场，原指望多挣一些，可是……”
　　 没等他说完，旺子爹的额头青筋鼓胀，像要崩裂开来。此时的他像个饥饿的狮子，恨不得把眼前的瞎子一口吃掉。“快点滚蛋！”
　　 瞎子哆嗦着摸到炕沿，抓起棍子，胡乱地抱起衣服，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四】
　　 几天后的晚饭，旺子爹娘无声地嚼着馒头。旺子爹叹口气，抬起眼皮盯住旺子娘的脸。
　　 “怎么搞的?今天的馒头咋酸了？”
　　 “没有啊，我吃着挺好的。”旺子娘嚼着馒头细细地品着。
　　 “明天改做饼和米饭。”
　　 旺子娘不吱声，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的脸上阴沉充满怨气。“他爹，在班上不顺心？”“没有。”旺子爹站起来撞上了桌子，汤洒了一桌。
　　 过了三天，旺子爹抱回两个猪崽儿。吃过饭他蹲在院子里吸着烟，看着两个小猪崽在院子里来回跑。
　　 “小孽障，花去我六百，还倒贴二百二。”说完在自己的脸上抽一巴掌，“妈的，我还真是二。”
　　 旺子娘知道，小猪崽是用瞎子的钱买的，因为旺子爹一直没把那钱给她。
　　 旺子娘开始对饭菜失去了兴趣，看到饭就吃不下。自从瞎子走后，他们之间总像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隔着。旺子爹看她的眼神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晚上睡觉，他总是脊梁骨对着她，她摸到他的背和肩膀时，他就像躲一条蛇一样避开。黑暗中她的眼泪流出来，无声无息……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过着。树叶掉光了，露着秃秃的枝干。旺子娘把菜园子里的白菜切好洗净，放入缸里腌渍。土豆放入了地窖中，还有些碎的菜叶子，堆在菜园中像个小山丘，都是给猪和鸡冬天预备的。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看着窗上的霜花。旺子娘突然好想吃馒头，她找出面引子和好面放到炕头上。热乎的炕头让旺子娘的这一觉睡得好长，等她醒来，发现天已经渐黑，她慌忙下灶，点着火，手忙脚乱地揉面蒸馒头。每天都是旺子爹进门，饭菜就已经端到了桌上。
　　 旺子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在门口跺着脚下的雪，看旺子娘把馒头刚放进锅，脸马上又阴沉下来。十五分钟过去，旺子娘迫不及待地掀开锅捡出馒头。馒头不像往日开着花，而是又蔫又瘪，捏上去还有些硬。旺子娘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搞的？好久不蒸馒头，碱也使不好了。
　　 旺子爹拿起馒头咬上一口：“这是啥馒头？没告诉你我不吃馒头了？”说完抬手把馒头撇出去，砸在衣橱上，发出一声闷响。馒头不知趣地反弹回来滚到旺子娘的脚下。
　　 旺子娘再也忍不住了，多日来的压抑像座火山瞬间爆发。她“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瞧你那熊样儿，我哪里做错了，天天看你的脸色吃饭！”
　　 旺子爹也不相让：“哪里做错了？你不知道？我的馒头让瞎子吃了。”
　　 “那也是你的馊主意，想敲诈。”
　　 “我告诉过你，不动真格的。我再晚去一会儿，你们就成奸了。其实你们早就瞒着我，趁我不在家，勾搭在一起。”
　　 旺子娘张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捂住脸放声痛哭：“你血口喷人，你不是人，呜呜……你想赖账!”
　　 “我赖账？是你想赖账！还有脸哭？”咣当凳子倒了，旺子爹愤愤地走出屋。
　　 旺子娘听到那两头半大的猪崽撕心裂肺地嚎叫，声声像钢针扎在她的心里，使她浑身不住地颤抖。
　　 晚上旺子爹把她撵到西屋去住。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泪水湿透了枕巾，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她觉得自己也成了瞎子，看什么都是黑的，让她的心在黑暗中丧失了希望。
　　 早起喂猪，旺子娘看到那两个小猪的尾巴各自都少了一截，猪圈内的四周沾着斑斑血迹，已变成了黑色。她鼻子一酸，泪又流下来：小猪，你是为我受伤，受苦的。
　　
　　 【五】
　　 旺子爹开始对她做的饭挑三拣四。今天的粥干了，明天的面条软了，后天的面饼硬了。旺子娘没有胃口，她什么也吃不下，一天天消瘦下去。
　　 她给旺子做棉衣，她想旺子了，特别想。她想早些做好棉衣带上它去看旺子。
　　 晚饭，她低头喝着粥，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懦懦地对旺子爹说：“他爹，我想旺子了。天冷了，我做好了棉衣，我想给她送去。”声音低得好像只有自己能听见。
　　 筷子“啪”地一声摔到桌上，吓得她一哆嗦。她抬起头，迎来的是一双带着怒火的双眼。
　　 “你去一趟的路费都够买好几套棉衣服了，明天我给他邮去，还有脸去见孩子，哼！”
　　 泪水吧嗒吧嗒落到粥里。旺子娘又听到那两头猪在嚎叫，把她的心击得粉碎。
　　 月光下，猪圈里旺子爹用棍子追打着那两头猪，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对受惊的小猪骂道：“打死你们算了，还有脸活着。”歇了一会儿，他还不解气，进屋翻出剪子，又回去，抓住猪的耳朵，“咔嚓”“咔嚓”两头猪的每只耳朵各剪下半边。两头猪疼得四处乱撞，不停地在猪圈内躲藏，痛苦地嘶叫……
　　 旺子娘害怕过黑夜，她害怕听到猪的嘶鸣，害怕那黑夜像不透气的塑料薄膜，令她窒息。枕头也失去了催眠效力，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她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瞎子。他手里拿着馒头笑嘻嘻地朝她走来，到她跟前扔掉了馒头来抓她的奶子。她挣脱着，她挣扎着，她被惊醒了。借着月光她看到旺子爹站在炕边，正伸手摸她的奶子。触碰到她的胸，顿时他的手停住了，只听到：“没了，瘪了。”叹口气，转身离去。
　　 旺子娘摸着自己曾经饱满的奶子，此时已像倒空了的面袋子。她心灰意冷，女人没有了它，还叫女人么？
　　 天亮了。旺子娘给猪格外多掺了些玉米面，看到那两头猪肿胀的耳朵，她用棍子给猪挠痒痒，看着它们吃完。打开猪圈，抚摸着：“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在这里遭罪了。”她敞开大门，那两头猪像是懂她的意思，走到大门口，回头看看她，然后煽着半边耳朵，甩着半截尾巴，跑远了……
　　 旺子娘回到屋里找出绳子，来到了西屋。把绳子使劲儿往房梁上一抛，站在凳子上，她扶着绳子，喊了一声：“旺子。”泪水哗地奔流出来流进她嘴里，咸的、苦的、涩的。“娘不等你了，娘要走了。旺子，娘没有错，你爹也没错，错就错在咱家穷啊。旺子，娘想你，咱娘俩在梦里见了……”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踢翻凳子。绳子随着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摆，不一会儿，停了，静了。
　　 黄昏旺子爹收工回来，不见旺子娘，也不见猪，骂了一句：“都死哪去了？”走进西屋，顿时他懵在那里。抱住旺子娘僵硬的双腿，嚎啕起来：“他娘，你怎么干起傻事来了，你咋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以后谁给我蒸馒头吃……”
　　 哭声随着冷风吹向天际，飘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