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千秋,谁与同归 ————《萧条异代》读感
许杰这个人,除了上述多得不能再多的“好”,还有直抵命门的夺命“不好”,甚至可以说,这个人心理上有点小阴暗。你看他工心工意地对同室同学“小字条”的收集、对洪哲“艳门照”致命的“背后一梭子弹”,不能不说恶毒阴损。还有沦为“杂事员”的许杰,相当一段时间,天天写高调段子、写赞歌小文,百无聊赖,以打发仕途不得志、才情不舒展的郁结,也顺手赚点散银子养家糊口。这样的许杰一点也不可爱,一点也不阳光,貌似这些品质不可能出现在正面人物身上,但,这就是生活态的相当数量的文人真实的存在状态。因为艺术需要,我们的主人公就得脱离原型,只能光芒四射,十全十美,不能阴暗,不能小气?药真是很佩服ran.t的为文处世态度:人情世故、人物形象,不因艺术而失真、变形。
《萧条异代》的“电影化”让这部作品避免了文字版视觉上的劣势。每一条线索的埋伏、每一个场景的变更,人的心理,文字发挥了优势,而人物“走场”和情节铺陈,ran.t却充分地利用了电影手段,声色朗朗,把《萧条异代》演绎得既文字又电影,既是一部上乘的文学作品,又是一部流光溢彩的上座大片。
这可不可视作是ran.t对文本与电影交融表现形式的探索?“趁许杰看电影的空隙,我们看一看他。荧幕的微光映在许杰脸上,礼节性的笑消失了,双眉微蹙,安静的隐忍。他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眉梢眼角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西装格格不入。他有鱼尾纹了,不过不明显,口耳鼻嘴不像他父亲,倒和他姐姐许冥依稀相似,同属于他外公的隔代遗传。他的性情自然改得厉害,但是在特定的场合,他会故态复萌。我们凑近他,贴上去,呼吸可闻,然后过滤掉电影的声音,听他的心声。他的心跳得很有力。‘嘭,嘭,嘭。’‘心音’清晰可闻:‘看起来像很深刻,也能说是故弄玄虚。大家聚精会神,是震于编导的威名呢,还是对看不懂的东西本能地敬畏?小众和无视观众还是有区别的吧?’他学会了圆滑,却不能戒绝尖锐。他忽然看向我们,像通灵了一般,在空气里发现了异样。我们离开他,一点一点的,别太快,别带起风声。我们退后,退后,退进电影中,成了闪烁的屏幕的一部分。我们就是他正在抱怨的电影。不喜欢,但必须忍耐,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的吗?”——此段电影质感的文字,文字质感的电影,相当精彩,药为文字具有这样的影音效果,不由击掌喝彩!
【作品是作者素养的全方位综合体现】
ran.t很书生气,他的《萧条异代》很文艺、很文化。
歌、曲、舞台,诗、书、大家……通俗古典,放在一起,并不觉得冲突,反而营造了一份浓郁的文化氛围,让置身其间的读者,不由地懂歌、懂曲、懂诗文,于是随了ran.t,不知觉地沾染了满身的书香气,很雅致,很享受。药想,一部作品,润笔着墨、构架布局可以潜心学习、巧力借鉴,可底色归属却是作者独一份的正本溯源的“版权”。
人,不能活得太文艺。太文艺,会让人感觉到你曲高难和,不入现实,但每一个人又都是渴望自己文艺的,实际上,每一个人已在不动声色中,成了“角儿”——每一个人都是一部电影,每一个人都在舞台上。不过,“真人版”的电影,多以回忆式、过去时展示。
漫漫长路,面对人生,我们习惯转过身子向后看。因为前方远在未知中,无法预测,所以心怀忐忑,难有定论,回望就简单些。只是,人的一生动辄几十年,琐碎、冗长,如果事无巨细地一路“演”下来,一定会把激情、亮点淹没而观众尽失,所以,电影诞生了,小说诞生了,它们把过程中的精彩、经典片段,剪辑、揉合,让特定的人和事,在特定的时空,以特定的方式,重现。
这需要作者的内功。药看到的每一部作品其实都是作者自身经历的某一个侧面、自主意识中的某一个点儿,光影浮掠,看似述他人他事,实则是在把自己打碎、扯散、重新组合,理想地再现。且看许杰,这个活在小说中的人物,虽然很文艺,却也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其生动的身影。可不可以说,生活的,就是文艺的?写作可以炫技,生活却是百分百心和情的纯色投入。
就说许杰这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许杰拥有了沧海桑田的人生嬗变。因为有这样的“背景”,二十年后站在桥上的许杰,才有了这份“特殊的妥帖”——“二十年前,他在这里听梅艳芳的《亲密爱人》,十年前,他在这里听她的《一生爱你千百回》。现在,他脑中回荡的是她的《似是故人来》。”“离乡别景,一身憔悴,四十岁的许杰任由那些饱蘸沧桑的歌词在心间流过。”曾经的少年轻狂,如今的中年沉郁,许杰终修得大彻大悟:情感、职场,多少人、多少事,紧在当口时,激烈争锋,百般纠结,事过境迁,却可以轻风浮云,随眼泪畅快流走,当然,一定有什么沉了下来。
许杰身后的时空,是白先勇;许杰、白先勇身后,是张爱玲;许杰、白先勇、张爱玲身后,云蒸霞蔚、宝相庄严的是曹雪芹……一个个人物,人物身后的人物,带着穿越时空的尘埃,带着共通脉络的气息,许杰此刻站在桥上,站在雪中,一如千年前忧患悲怆、只影相随的杜甫,站在千年前人亡宅空、凄清寂寥的宋玉面前一样,仰天长叹“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对这种震荡时空的“异代不同时”的感伤,药倒更愿意看作是一个人人生尘埃落定的安慰和释怀。毕竟,我们在来路上,找到了同伴,在去途中,我们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