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桃花红
下车后,文书拦了辆出租车,请三哥先上。
三哥一声不吭的进去了。
他们先来到电子厂,找到老王两口子,说明了来意,他们对三哥、文书还算客气,说他们也一直在找,并且也报警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三哥坚持进厂里打听,问了几个桃红的同事,依旧没有什么结果。由此,他们便有了长期寻找的打算,租房子住,不分昼夜的寻找。后来他们又到邻近的深圳、东莞、珠海去找,从夏天找到秋天,眼看着天空灰沉沉起来,风中也多了几分凉意,可是桃红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寻找劳而无功,一无所获。眼看到了岁末,卡里的钱也快花光,可闺女还是没找到,三哥就骂了起来:“你个死妮子哪去了?快给我爬出来!”可气归气,骂归骂,他还是想桃红想得很,好多个夜里,见女儿在对着他哭,吓醒后方知是个梦,泪水却早已经流出来了。
一早,他和文书又分头去找,老王两口子年纪大了,加上看门任务在身,只能在附近地方找,而三哥和文书则在本地找个差不多了以后,便到外地四处寻找。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寻遍了东莞、深圳、珠海、佛山、中山等地的大小工业区,可是桃红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有一回,三哥在中山的一家工厂里见到一个女孩子,和桃红很相似,他忙抛下手中的兜子,飞奔过去从背后按住了那女孩子,大喊一声:“闺女!”
那女孩子回过头来,却不满的大骂起来:“我日你母!你想吃老娘的豆腐,占老娘的便宜,是吧?来人啊!抓流氓啊!”
众人忙围了过来,三哥一看,是个浓妆艳抹的女的,两片嘴唇像狗血一样红,吓得忙后退几步,连声道歉:“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可那女的却是不依不饶:“摸了老娘了,给钱!”
“你——”三哥一听,傻了眼。
“你个啥?吃了豆腐了,还不想给钱,你以为你是这长那长啊!哪有恁便宜的事情啊!”女的吼道。
“放屁!”三哥恼了,“谁占你的便宜了!你看你那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啥球货!我都可以当你爹了,欺负你?”
“你再说一遍!”她指着三哥大叫。
这时有人小声对三哥说:“老乡,别跟她斗,她这样的后边都有人,黑道的,你惹不起,扔俩钱赶紧走吧!”
三哥一听,说的也是,再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怎能因这样一个女的节外生枝呢?与这样一个女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对着骂也不好看,便问:“要多少?”
那女的一听,脸上的怒火立刻转化成了春风,笑着伸开了右手掌:“这个数吧,看你也不容易!”
“五十块?”
“五百。”
“你讹人呀?”
“哈——”众人笑了。
“笑个鸟毛啊!”她恼了。
三哥不想与她纠缠,忙掏了钱给她,说:“点点够不够?”见她果真十分认真的数了数,之后点点头,他扭头就走了。
只听她在后边喊了起来:“大哥你还真阔气,晚上来玩啊,我给你打八折!”
三哥好像吃了蝇子,恶心的想吐,他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工厂里也有这样的货呢?他大步逃了出去。
七
三哥决定回家,春节后再来找女儿。文书决定留下来,一边打工一边接着寻找。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三哥逐渐感受到了文书的诚心与热心,抛弃了以前对他持有的成见。他甚至有些可怜起这个孩子了,才十七岁就背负起这么重的包袱,难啊!
临走时,文书送三哥上车。三哥把几百块钱卷在一起硬往文书手里塞。见文书死活不要,他从车上将钱从车窗里往外扔出来,车就开跑了。钱在风中被吹散,文书弯下腰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攥在手心里,鼻子一酸泪水流下,突然面朝列车开去的方向跪下,叫了声:“俺大——”
此时远在山西的桃红却分外忙碌,在为与光大一起过第一个春节而精心准备。两个人结婚后,光大就靠近几年打工的积蓄养起了几十只羊,还承包荒山栽树。几个月后羊卖了一批,有了点余资,两个人的日子过的更加有滋有味。虽说光大比桃红大了好几岁,可他们的幸福生活却足以让同村的许多人家羡慕。唯一不足的是,光大的父母去世早,他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前妻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不像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逢年过节更显热闹。不过桃红对目下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和光大在一起她感到很是幸福。而光大得到了这么一个可爱、勤劳的小婆姨,自然疼得跟心尖尖儿肉嘟嘟儿似的,啥活也不舍得让她干,可她却是事事抢先,让他又疼又爱又无奈。
他们最喜欢在黄昏时放羊,望着羊儿吃草,听着羊羔的咩咩声,望着西下的夕阳,与心爱的人儿并肩而坐,说说笑笑,高唱一曲山歌,是多么的惬意啊!即使什么也不做,彼此四目相对,那也是一种千金难买的幸福啊!
过了小年,光大独自一人往太原去卖羊,运回来大半车的年货,还给桃红买回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桃红很是感动,但是又怪他不会过日子:“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干活能戴着吗?你是有钱没头儿板了!”
“为了你,我干啥都值得。”光大抱住了桃红,“我辛辛苦苦的赚钱,不还都是为了你和咱这个家吗?要是没有你,就算我有金山银山,又有啥意思呢?”
桃红听了心里很受用,嘴上却说:“真有那么多的钱,你还会稀罕我?”
“你看你这都是说些啥话?”他双手捧起了她的脸,说,“别说傻话了,这世上的女人有千千万万,可我只要一个你就够了。”
“我知道。”她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大年夜,光大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她说不打。于是,光大便劝她,讲了一大堆的道理,最后她才暂时收起了小孩儿脾气,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不料却是空号。她嘟囔道:“咋会打不通?换号了?”
“是不是你拨错了?”他关心地问。
“不会的,这是俺大的手机号码,我记得最清楚了。一换号,这还咋联系?”
“你记得还有其它的号码没有,再好好想想?”
“没有了,其它的我都没打过,咋会记住?”
“这可咋好啊?”
“你咋恁想给他们打电话?打通了也没有好气儿,说不定还会再骂我一顿呢!”
“父母毕竟是父母,大过年的问候一下是对的,再说大半年了你一个电话也没打,家人不知道会急成啥样呢?即使他们骂几句,咱听着就是了。我还打算过年后陪你回河南老家一趟呢!”
“打住!”她喊了起来,“打死也不回去!”
“那也不能不要父母了吧!我的父母已经没了,他们就是咱唯一的父母亲了,我可不想让好不容易得到的父母亲又不要了。”
“那就等他们气消了再讲吧!”
“啥时候他们能气消啊?”
“过两年再说吧。”
“啊?”
回到老家的三哥见嫂子瘦了一圈儿,忍不住抱着她哭开了。他们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答应他们俩的事情算了,虽有些早,可毕竟还能经常见见面。这倒好,一走半年多连个电话也不打,不知道过的怎么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甚至连现在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还让人家文书在那里苦苦寻找,过年连家也回不得。虽说这件事文书有责任,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孩子,犯下什么错误都有可能,也不是不可原谅的,毕竟还小嘛。
想到这,三哥心里感到对不住文书,遂在一个晚上,提了些东西去敲文书家的门。文书的父亲见此,很吃惊。
三哥尽量笑着说:“咋着,不认识了吗?”
“俺家文书可没回来,就算你再带派出所里人来也找不到他的。”文书他大说。
“毛孩哥,我不是来找文书,而是来看看你们的。”三哥语速慢了些,语气亲热了些。
“找我干啥?我这半年恁老实,又没得罪你。”
“哥啊!”三哥喊了声,接着把文书与他一起寻找桃红的事情说了,“可怜孩子至今还在那找哩!”
“唉——”毛孩叹了口气,“这都是他该干的,他该啊——”
“这都怨我,以前要是同意了他们的事情,咱们成了亲家,好好的过日子,还会有这?”
“不怨你,怨我。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让你们出丑了,桃红这闺女可好,真的可好。我要是真摊上个恁好的儿媳妇,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可是而今眼目下这……都是命啊!孩子咋样?”
“怕是没了。”三哥十分难过,“有人见她被车撞了,从此后再没了下文,估摸着孩子没保住。”
“这些现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能平安。”毛孩说。
“是啊!她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三哥望着门外的飞雪,无奈地说。
玉兰和怀玉最终还是离婚了。怀玉搬进了他的“金屋”,安心写他的网络小说去了,后来听说有个他忠实的女读者情愿跟着她,好像还是个大学生,但是不久又离开了他。之后他又找了个未成年的打工妹养着。玉兰还住他们原来的房子。大年三十,她突然想起了文书,便给他打电话,让他跟她一起过年。文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再打,他索性关机了。文书奔到天桥上,面对着刺来的寒风,跪了下去,哀求道:“桃红,我的女人!你回来,回来啊!我知道自己错了,你要咋惩罚我都可以,哪怕是要我的命都行。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桃红,我想你啊!”
因为桃红的事情,加上三哥又不在家,他家的面粉厂早已停产,养猪场、蔬菜大棚也早已经荒废了。过年后,嫂子说想跟他一起去找闺女,三哥不同意,说:“你去了,家里咋办?”
“闺女都没了,这个家还要它干啥?”
“你走了,儿子咋办?我们几乎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个还能也不要了?在家好好管他,一定要让他成才,我们输不起,也伤不起了!”三哥哽咽着说。
“那你也要快点回来,别管找到找不到,麦季子你都要回来。我已经没了闺女,不能再没有你在身边。我这天天都梦见你,还有桃红出事儿,我害怕,怕得很呀!”她边说边抓住了三哥的手紧紧地攥住。
“嗯。”三哥含泪向嫂子点了一下头,泪珠散落了一地。
坐上车,他回头一望,嫂子还在那尚未脱弃寒气衣衫的春风中摆着手,而且身子还在不停地抖着。
八
三哥找到文书时,见他明显又瘦了些,心中很不是滋味。文书提出请三哥下馆子,他点头应允了。他们要了几个好菜,又要了瓶好酒,便吃喝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全身都热腾腾的。中间三哥借口解手,偷着付了账。而后文书也借口去卫生间,去买单时见已经有人付了,心里很酸苦,也很感动。回到包间,文书“扑通”一声跪在了三哥面前,分明叫了声:“大,俺大——”
三哥见此有些吃惊,又感动不已,忙扶起他,说:“孩子,别这样!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当初要不是我极力反对你们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不!”文书又跪下,说:“大,你做得对,你那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好。如果当初俺俩听你的话,好好上学,现在也该上高中了,桃红也就可以不受恁些罪了。你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在我心中,你早已经是我的父亲了。”
“好,起来!”三哥扶起文书,四目相对,一股暖流迅速传遍了俩人全身,融化了心中的那块冰石。
此后,他们一边打工,一边继续寻找桃红,看样子还想打持久战。
时间,是一个令人无法琢磨透的东西,尽管千百年来人们不断探索它,研究它,可总也难认清它的本质属性与特征,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是令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它像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可以刺碎一切坚硬的东西,包括人的信心和情感。寻找了这么久,跑过了多少工厂、车站、商场,甚至城市里的角角落落,可就是不见桃红的影子,好像这个世界上早已经没有了她这个人似的。渐渐的,天气热了,做工累了,加之对寻找到的希望的日益渺茫的失望,他们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辛苦的劳作中,以此来磨灭思念与焦虑带来的苦痛。
麦季子时,三哥按与嫂子之前的约定,卷铺盖回到老家。文书依旧留下来继续寻找,不过这种寻找越来越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偶尔在劳累之余想到她,才会出去四处走走,至于找到与否,确实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更多的则是排遣久积心中的一些情愫罢了。
为了儿子的学业,更为了这个已经残破不全的家,三哥决定收麦后不再南下寻找闺女了,而是在家继续奋斗。他又装了几十头猪娃子,不久面粉厂里也传出了久违的噪杂声,蔬菜大棚里也逐渐呈现出了希望的绿意。反正他们的日子又逐渐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只是偶尔想起闺女,心里才会难过一阵子,叹了口气,之后又接着忙其它的事情了。
九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来到,新蔡大地上汝河、洪河竞相微笑,粉红的桃花散发出醉人的芳香。三哥的面粉厂因为经营有方,已经于去年扩大了规模,在县、乡、村各级领导的关怀与支持下,征了百十亩地,建了新厂房,更新了设备,解决了当地三百多人的就业问题,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三月的一天,惠风和畅,鸟语花香,三哥请来了一位副县长和乡里、村委里主要领导来为他的新厂揭牌典礼,又请来了军乐队、舞狮队,很是热闹了一番。
傍晚,喝的醉醺醺的三哥被人架回家里躺下。不知具体是啥时候,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他喊嫂子去开门,嫂子应声去了。接着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传来,三哥正在兴头上猛听有人在哭,十分反感,骂了起来:“哭个鸡煲毛啊!眼尿水子咋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