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路在何方
宋为民的父亲胃癌晚期。弥留之际,宋为民恳求我和他一起回去,了却老人想看未来儿媳妇的最后心愿。我软软地靠在宋为民的单车上犹豫。宋为民声泪俱下地哀求我,“伶伶,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一次,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我下定决心,握住宋为民的手。那是我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亲密接触。
宋为民的父亲走得很安慰也很安详。宋为民的家还是土坯房子,我本来想咬紧牙关凑合住一晚上。上厕所时,我推开那扇腐旧的柴门,看见两块很脏的木板,下面是一个大缸,缸里的粪便上爬满了蠕动的白蛆。我退出来,吐得肝肠寸断。宋为民脸色扭曲着将我带到村外的镇上,在一个小宾馆开了一间房。房间开好后,他客气地对我说,“伶伶,谢谢你帮我。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送你回去。”我很惊讶他怎么能将我一个人扔在着陌生小镇的陌生小宾馆里。宋为民走出房间,带上门,又折了回来,眼神如刀地看着我,“伶伶,我该感谢的感谢你,但是我该恨你的也恨你。我名字叫宋为民,但你以为我真的就是白白为人民服务的吗?”说完这些,宋为民英俊的脸冷若冰霜,他傲然离去。
我从百合女子医院出来,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那是我见过的纸,秀秀给我看过。现在我拿给谁看呢?我心里一阵绞痛,迫不及待要见到秀秀。秀秀的儿子子曰,已经满了周岁。
除了秦子飞兴奋坦然,我和秀秀都无限忧虑。但秀秀还是很温和,她握着我的手说,“伶伶,我听从你们的安排,我爱你们……,只是你太委屈。”秀秀生了孩子,现在是个很乖很漂亮的小妇人。母亲将我困在家里,逼我拿出那张纸。我拿出给她看了,她颤抖着手将纸甩到我脸上,又低声地咬牙切齿,“我杀死你这个婊子……”人生有多少难堪,都要戳穿了面对。对父亲生前曾经的离弃,母亲接受不了,脆弱到发疯,而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我的母亲,更加冷峻坚强。母亲郑重地将秀秀请到了家里,却将秦子飞完全撇开。秀秀还是温和地重复对我说的话给母亲,“妈妈,我听从他们的安排,我很爱他们。”秀秀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复数。而母亲流着老泪说,“秀秀,你是个好孩子,是伶伶不听话。妈妈不能看着你们这样,这样根本没有路,你们都没有路可走呀!”
和医院预约了流产的日期,母亲认真地警告我和秀秀不许告诉秦子飞。秀秀从来不哭的人,但这次,象个受伤的鸽子,伏在母亲膝盖呜咽不止。我还是习惯靠墙壁站立的姿势,孤绝、惶惑。子曰长得白胖可爱,满地乱爬,爬到我的脚下,仰起芬芳的脸颊。
秦子飞又出了车祸。还是宋为民来报的信,但这次已经车毁人亡。宋为民面无表情地转告我们,“秦台长临终留下遗言,他的女儿要取名诗云。”面对噩耗,这次我比秀秀镇静。她抱着子曰抖成一团,我镇定地站立着象个木桩。“伶伶,你怎么了?伶伶……,你怎么了?伶伶……”宋为民看着我脚下无声无息淌出的血,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我的永远穿黑衣的母亲,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拨响了120。
诗云满月的时候,没有宴请;诗云周岁了,还是没有宴请。只有我和母亲、秀秀。我们这些孤独的女人。子曰已经三岁,是我们唯一的男子汉。他喜欢用小手,轻抚妹妹的小脸,诗云嘟着嘴,微笑地安睡着,象花朵一样美好,是血泪里开出的一朵传奇。“诗云,诗云,你知道吗?妈妈说,是外婆救了你……”子曰对着睡着的妹妹唠叨着,寂寞的男子汉,正是话多学舌的时候。母亲戴着老花镜在织线衫,我们家那一抽屉的棉纱工人手套,总也用不完,可以温暖子曰和诗云幼年时所有的伤心失意。母亲从老花镜之上抬起慈祥的眼光,“子曰呀,你要和诗云妹妹说哦,不是外婆救了她,是你们的爸爸救了她哟……”。子曰天真的目光满屋子搜寻,“爸爸爸爸,爸爸在哪里呢……”饭菜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秀秀走过来,“妈妈,吃饭吧,别太累了……”。她还是穿着棉布的裙子,习惯伏在我母亲的膝盖上,缓缓地留下泪水。哦,我忘记了。我没有读到研究生毕业。完全不对口的财经专业,却仍然象是老天未雨绸缪的一点怜惜。我在证券公司里工作,穿中规中矩的职业套装,摆一板一眼的职业微笑。回到家,进门的时候,秀秀殷勤地将拖鞋递给我,一边带些调侃地笑着说,“伶伶,你好能干的,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叱咤风云。”我也笑起来,换了拖鞋,和秀秀深情而安静地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