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发，我转头就走，脚步不稳，几乎是家明拖着我出去的。在车里，我仍不敢置信，什么事都象做梦一般，挥手让家明离开，木然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
　　
　　 三
　　 黑暗中，门“咯”的一声开了，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我皱了皱眉，挡住了刺眼的光线。是昊回来了。我展开了一个笑靥：“你回来了？累不累？我放水给你去洗澡。”
　　 翻身下了床，放好热水。等他从浴室出来。“昊，要不要吃夜宵？我去做，你喜欢吃什么？”又恍恍然的从卧室出门。昊在那里一言不发。
　　 将鸡蛋煎了七分熟，倒了一杯咖啡。不小心烫到了手，托盘“咣啷”掉在地上，脚背上泼到了热咖啡，霎时红肿起来。昊听到响声，赶紧出来，把我扶到沙发上坐好。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阿璃，刚才……你看到了，是不是？”
　　 “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呵，你告诉我你陪客户吃饭嘛，只不过是个女客户，有什么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小气……”笑了，一脸的无忧：“刚才我只不过做了个恶梦而已，好吓人哦，梦见你不要我了……”
　　 “阿璃，不要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但事情既然已经到这样了，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们不是很好吗？我不要谈，不要谈！！！”我神经质地尖叫起来，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听得到，阿璃，我们离婚吧！”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惧，怎么会呢？我们结婚才三年，桐儿才两岁，我的丈夫居然不要我了？
　　 “为什么？因为刚才那个女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我真没有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我只想知道，我输在什么人手里。
　　 “你没什么不好，是我不好，我只是太累了。公司里的事……；你……什么都不会，我有什么话都不能跟你说，不能跟你商量，整个家，你连家里的事都弄不清楚，甚至，家用都不会算，又宠着桐儿……”他烦躁地用手扒扒头发，脸上实足地为难，“她……本来是我的客户，她很能干，人又聪明，对我又温柔体贴……”
　　 我狠狠地咬住嘴唇，死忍住眼泪，“你决定了？”
　　 “是的，我决定了。”缓缓地从他口中吐出这几个字，“桐儿跟我。”让我的心凉到底。怆然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低气压笼着整个屋子。昊没有去上班，桐儿和他的爷爷奶奶都过来了，抱着儿子，我百感交集，禁不住泪水滴滴落。桐儿不解地用小胖手拭着我的脸，“妈妈，不哭，桐儿乖乖……”天，我的儿子！！
　　 公公在书房里训昊，婆婆陪我坐着。灵光一现，我抬头问：“妈妈，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婆婆尴尬地笑笑，“我们也训过他了，可他就是不听，你放得心，他爸爸会替你说话的。”
　　 我惨然一笑，怪不得上次薇安说我笨，原来真是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老公这么爱我。
　　 公公从书房里出来，脸色和昊一样铁青，却是无力的摇摇头，我一阵心寒。薇安急急赶来。把我扯到卧室里。
　　 “出事了？唉……我三番五次暗示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告诉我，她是谁？那个女人？”我茫然地开口。
　　 “金鑫的女经理啊，能干得不得了，人又漂亮，手段一流的。”薇安比我了解得多。
　　 “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勾引昊？他有什么好？”我不解。
　　 “天，你以为你老公很逊吗？他现在是环宇的总裁，三十五岁，人又长得英俊，气质风度翩翩，哪个女人不动心？要不是他是你老公，我都会勾引他！”薇安把我扯到门前，指着昊说。
　　 “他要你离婚？”
　　 我惶然地点了点头，“我不离，绝不离婚，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咬牙切齿。“我不会让桐儿离开我的！”
　　 “傻，你拖着有什么好处？人家都不要你了，恩断义绝了！！你还年轻，只得二十五岁，你拖着，能把他的心拖回来？别告诉我你没感觉到你老公对你的冷淡，男人的心，一旦走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告诉你，他每次告诉你出差，都是跟她在一起，他们在落阳道那边有一幢别墅，你还不清楚？？？”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开始绝望。
　　 张律师是他的老同学，客厅里坐着，莲姐陪着桐儿在游戏室玩。公公婆婆----很快就不是了，对我一脸地歉然，昊脸上的表情复杂。
　　 “我要桐儿！”一个字一个字从我齿缝里挤出来。
　　 “不行！”公公婆婆失声回绝，是呵，不能让骨血流落在外，媳妇终究是个外人，一朝脱离关系便什么也不是。
　　 “阿璃，你用什么来照顾桐儿？又没有工作，难道我们家的小孩子叫你爸爸妈妈去养？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你放一百个心。”昊苦口婆心。
　　 我颓然坐倒，喃喃地：“我要求有探视权，你们不可以阻止我见他！”
　　 “好的！”他们似乎都松了口气。
　　 “这幢房子我会留给你，每个月的赡养费也会按时划到你的账户里，不用担心你的生计问题。”
　　 真是个慷慨的前夫，我笑着，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端端正正的签下我的名字：胡璃。
　　 桐儿咯咯的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默默地走到卧室里，拿出刀片，缓缓在腕上划下……
　　 醒来时，屋里一片寂静，只有薇安坐在床畔，手上的伤口被医生处理过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喃喃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薇安脸一板：“有甚么怎么办的，天底下离婚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人家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见得你会死！他既然嫌你，你就要活得比他在的时候更精彩。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自暴自弃，亲者痛，人家只会看你笑话。”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绝望地低吼。
　　 “放屁！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有这房子，老实说，阿昊对你不薄，有些男人甚至连赡养费都要逃；你还有个儿子，叫桐儿，两岁了，非常可爱；你还有我，赶都赶不走的死党！”薇安一把抱起我，把我拖到落地镜前：“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脸色象死人，老是穿着一些没有品味的衣服，头发蓬乱，还有没有人样？你自己看看！！”她狠命地摇着我的肩膀，“以前那个象百合一样的阿璃去了哪里？我是男人我也不要你了，你再这样下去，别说阿昊，连我，连桐儿，你儿子都不会要你，谁会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当母亲？”吼着，紧紧抱住我，老好薇安，她自己先哭了。
　　 这么几天，我第一次哭出了声，号啕着，象一只受伤的母兽，力竭声嘶，绝望而凄惶。
　　
　　 四
　　
　　 在床上躺了几天，爸妈飞过来看我，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得说。哥哥愤然从环宇立即辞了职。
　　 起来的时候，薇安陪着我。
　　 “以后打算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问。
　　 我微微一笑：“不怎么样，找一份工作，我需要一份工作。你说得对，桐儿的妈妈不能这样堕落，我不能让儿子失望。”
　　 想起桐儿，泪水又盈在眼眶，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看天。
　　 报纸上的工作密密麻麻，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勾勾划划。
　　 想起第一天去见工时，那个写字楼，勉强称其为写字楼吧，杂乱无章，电梯里亦是脏兮兮的，骇得我几乎没有夺门而逃。
　　 只好求助于薇安，她在那里扯扯嘴角笑话我。“看，穿着上万的套装去见八百块月薪的工，你可真做得出来！算了算了，我介绍你到一个公司去吧，天华公司，那里不错，一个月有三千块薪水，工作就看你自己了！”
　　 三千块薪水？我吞吞口水，还不够我买一只皮包的钱，昊陪我去购物，哪次不是刷卡刷几万？
　　 薇安看出我的神色，拍拍我的肩：“你以为还是以前？以前你是环宇的总载夫人，现在你只不过是胡璃，FLORA，只是你自己，甚么都要靠自己！”
　　 她陪我去买了上班穿的衣物，说得对，我总不好穿着上万块的套装去见工。厌恶地看看手里的高跟鞋，叹了口气，以前除非去陪昊应酬，我从来都不喜欢虐待自己的脚。
　　 工作并不轻松，从文员做起，老总是薇安的朋友，倒是照顾有加，只是，直属上司是个洋人，看见女职员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还得忍受他不时在身上揩油吃豆腐。发薪水那天刚好是同事LINA生事，请大家去HAPPY。当他再一次把手搁到我大腿上来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住，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夺门而出。
　　 回到屋里，薇安不一会儿就来探视我，我哭得柔肠寸断，向她埋怨上司如何如何不堪。薇安只冷冷地望着我，“哪个女职员不是这么上来的？你以为什么都能一帆风顺？”
　　 我委屈地嘟囔：“你就做得很好啊！”
　　 “我好？赫赫，我风光的时候叫你看到了而已，你以为我没有辛酸？”薇安苦笑燃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呼出。我忽然发现，薇安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心里一疼，原来，什么时候都需要奋斗。
　　 工作是做不下去了，垂头丧气地在家里呆了两天，家明忽然登门拜访了。笑着问我要不要继续接受他的追求！我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骂：“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一来就害得我离婚！”能拿来开玩笑，伤痛已是隐藏得深了。
　　 “哗？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错处都推到我头上？”家明夸张地大叫。
　　 笑意敛了起来：“你想找工作？可是，阿璃，你在学校里念的是中文专业，这个专业本来就不是很适合在社会上展拳脚，你的个性又挺迷糊……我还真想不出你能做什么工作……”
　　 我的脸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啊，不如这样，我记得你以前学过陶艺是吗？在大学里你还是陶艺社的主力，我有个朋友，是陶艺师，正好想开个陶吧，你要不要来入股？”
　　 我眼前一亮，这倒挺不错的，盘算了一下，昊给我留下的钱还有几十万之多，拿出来做投资，反正也想不出其他的事做，不如就照家明说的话办吧，反正他又不会来蒙我。
　　 有了中意的工作之后心情也开朗许多，去看桐儿的时候也不是苦着脸了。给他带去喜欢吃的巧克力，小玩具，图画书，带他去儿童公园玩。看来，那位女士已经开始登堂入室了。婆婆，哦，应该是桐儿的奶奶，尴尬地笑着说，身上的毛衣是她买来的，对桐儿也很好，桐儿爷爷的鼻烟壶也是特地去古玩店淘了来的。我挤出一丝笑容，看来挺会笼络人心。只有我乖乖的桐儿，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在我脸上亲了又亲，每次都亲亲热热的等我去看他，依依不舍的目送我离开。这么久了，离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车里掉眼泪。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昊，也没有听到他结婚的消息。
　　 和肯尼合作的陶吧收支平平。两个人象足了艺术家，一身麻布的休闲装，天天在陶吧里忙活。制作的陶艺有时候售出很快，有时候却无人问津，吃不饱，但也饿不死。我的生活有了寄托，倒也心平气和，肯尼却有些不满。这个长得秀气的大男人。
　　 每天下了班就回家睡觉，偶尔去酒吧和薇安打发时间，有时候家明请吃饭。日子过得逍逍遥遥。
　　 最烦的就是每天要听肯尼唠叨。什么生意太过清淡啦，我工作不专心啦。我恶向胆边生，在那里大喝一声：“有完没完？受不了拆伙啦！”
　　 肯尼噤声。
　　 闲得无聊就拿着陶土捏桐儿的小样子，一个一个，胖胖憨憨，走的跑的笑的哭的，嬉戏的，儿子的样子总是映在娘的心里，捏好了放进炉里一烤，拿出来描眉画眼，涂上各种样子的衣服，花花绿绿，煞是可爱。有时也捏一些小小饰物，将埃及的图腾刻在泥上，配上色彩，中间钻一个孔，穿根绳子挂在颈上，衬我白色亚麻布的休闲装，漂亮极了。肯尼却总说我不务正业。
　　 那日去艺廊联系业务，我们的作品均被打了回头票，垂头丧气从艺廊出来，却被女经理叫住了。“小姐，你脖子上的饰品哪里买的？极漂亮！给我看看好吗？”
　　 我笑笑，将绳子从颈上取下，还未回答，肯尼恶声恶气：“自己做的，非卖品！”
　　 “真的很漂亮，卖给我好不好？两百块！”
　　 从手袋中塞了两百块钱给我，笑了笑转身就走，生怕我反悔。我愣愣地望着手中的钱，转头望望肯尼，失笑。
　　 肯尼眼前一亮，“靠，随便捏一团泥巴两百块？两百块哎？”
　　 于是，小饰品在市内流行起来。
　　 这种饰品，是没法子摆到华伦天奴，香奈儿的柜台里去的，但各种小型的饰品店却极受欢迎，又富有个性，价格也不贵。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人，就是这样慢慢活下来的。
　　
　　 五
　　 真快，桐儿都五岁了。
　　 桐儿生在秋天，小家伙最喜欢做生日，热热闹闹，这么多大人围着他团团转，年纪小，生日宴会却不输给大人。五岁也算个大生日。家明开车把我送到。我拿着全套的小赛车模型。桐儿最喜欢这个了，我特地托家明到美国去买来，给他一个惊喜。小小身影倚在门口张望，我鼻头一酸，他在等我呢。欢呼着奔出来，抱着我不肯放手。我一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哗，好沉，这个就是以前抱在胸前吃奶的小家伙吗？刚出生时小手小脚就胖嘟嘟，煞是可爱，到了两岁话还说不清楚，现在倒是叽叽呱呱不肯停嘴：“妈妈，妈妈……”欢喜得只会叫妈妈，幼儿园里细细小事，件件翻出来说给我听。我抱着他往里走，沉甸甸的模型，沉甸甸的桐儿，不过我不惧。
　　 昊从里面迎出来。我微笑着：“今天好忙了是不是？桐儿有没有添乱？”
　　 小家伙不满地插嘴：“妈妈，我乖得很！”
　　 昊也笑笑，从我手中接过模型，训儿子：“桐儿，快下来，你这么重，妈妈腰会疼，会累的。”
　　 我心里掠过一阵暖流，他还记得我生桐儿时落下的腰疾。感激地冲他笑笑。他还是老样子，瘦高个子，亚麻布的西装，真不象一个五岁孩子的爹，他也三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