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别了,吴哥的微笑
如果我说,即便我在准备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心中充盈的却不是吴哥那看似美丽的微笑,而是我自己离开金边前一晚上,冲进酒店时的泪水,怕是要让这次的旅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哀伤,我努力让自己的记忆不被这一幕打湿,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知道,自己是错误的,可是我却不会回转过身,去为自己的错误买单。那刻心中充满的绝望,撕碎了我对吴哥残存的那点温情与美丽。
对他的任何侮辱,都不是我心中所愿,可是我却要自己去侮辱他,践踏他的尊严,尽管这尊严几乎于他是一文不值的,远远不如我手里的那两美元更具有诱惑力,可是我宁肯要那绿色的钞票飞舞在空中,也要他的尊严被我狠狠地去刺痛。美元与瑞尔在我的身后如何零落,我不知道,但是,泪水夺眶而出的痛,却让我在柬埔寨的最后一夜,难以入眠,这是柬埔寨之行唯一失眠的一晚,原以为,这失眠该是送给那失落的文明的。
这个年轻的柬埔寨司机,一如我在暹粒遇见的那个年轻的司机,是这个国家太过贫穷了吗?对金钱的欲望,让曾经的信用、善良与友好丧失殆尽。满眼只余贪婪,每次想到那个国度,我不希望,我的回忆里只是那些贪婪的眼神。
仅仅十分钟两脚行走的路程,讲好的三千瑞尔,在付账的时候变成了三美元,然后就是彼此的争吵,引来了围观的众人。我几乎不相信,那些也曾为我们开车并且仅仅收取一美元的费用就走了几倍于此路程的司机们,竟然要我们付出至少两美元的车钱。
我看见他们的起哄与贪婪,我知道,我最后会折中,但是我绝对不会要他们如此轻易得逞,人的良知与信用最少在我这里是有价值的,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低价贩卖。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我身边的同伴女友胆战,几乎就要答应他的价格了。我笑意盈盈地把女友手中的三千瑞尔拿到手里,然后从我自己的腰包中掏出一美元,在他面前晃晃:这是一美元,这是三千瑞尔,选择哪个?他的手蠢蠢欲动,要把我两手中的钱都抢到手中。我立刻就把两手背到了身后,告诉他: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是一美元,要么是三千瑞尔。我看着他,充满了微笑,我努力在回忆吴哥窟里那些小仙女的微笑,我想试图让这些微笑在我的脸上呈现,我多希望,那些失落的微笑如同那些失落的文明,被这个国家的人重新找回,这是比我手中这些美元更让人向往和充满了诱惑的东西啊。
我告诉他:围着整个金边城区转一圈半也不过两美元,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费用,你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是这三千瑞尔,讲好的价格,要么是普通通行的一美元不论里程的价格。在告诉他的时候,我就告诉了自己,只要他选择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会付给他两个美元。可是,我还是失望了,他声嘶力竭地冲我喊叫:三美元。
看着他黝黑的面庞,头盔遮盖下的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在傍晚的余晖映照下,竟是如此狰狞,这是一张不会微笑的脸,如同这个国家大多人的神情,微笑离开太久远了,尊严也离开太久远了,被掩藏在了那个叫吴哥的丛林中了,遗落在500年前那个朝代中了。
他是不会知道,我心中难以抑制的痛正在不自觉地蔓延,这个我未来之前以为在内心很亲近的国家,这个在我从小就记忆中保有一角的国家,让我一点点远离,抛弃,遗忘。
那个叫西哈努克的亲王,数度流亡,仍然被这个国家的人民所崇敬,信仰。对他,我是有好感的,最少在我并不懂事的那个年龄,我觉得他把这个国家从法国殖民者的手中独立出来,是无比伟大的。
可是,在我慢慢对这个国家了解越多的时候,我怀疑了,一个能无数次在这个国家的人民陷入绝境中流亡他国的人,真的很伟大吗?当权者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与金钱远赴异国他乡,而这个土地上的人民却不能都背井离乡,只能与这个国家呼吸与共,无论是那些荣光的,还是屈辱的。被地雷夺去肢体和生命的,是那些手无寸铁,却要依靠土地为生的贫苦人民,一批战争贩子走了,会来另一批,他们妄图建立的是自己的权威,所以他们会毫不吝啬地把那些地雷铺得满地都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人民,如同今天一样,他们只想敛聚财富,获取更多地权力,所以贪污受贿比比皆是,而国家建设根本无从谈起。入境和出境时的官员毫不动色向我索要两美元小费的情境现在依旧清晰。
看着富丽堂皇,干净整洁得不染纤尘的皇宫,和皇墙外那些满地的垃圾与荒凉的草地,没有生气的树木,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微笑的市民,天与地的差别,又如何能不相信,他们能把自己国家的瑰宝吴哥窟贩卖给另一个国家越南,把洞里萨湖圈卖给那些不知疲倦没有限度捕捞的人,把曾经80%的森林覆盖,锐减到如今的不足30%,这个国家每55个人中就会有一个艾滋病患者。
他们走出了丛林,放弃吴哥王城,那一处这个国家唯一美丽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该感叹他们伟大无私把所有最美的东西给了那些匆匆过客,还是该怜惜那些生活在暴雨和烈日下的民众。那些在洞里萨湖两岸搭建的破烂木屋,那些饮用着越来越被污染的水源的贫民,冲淡了我对吴哥窟的惊叹,即便在那些高大树木掩映下,婆娑袅娜的古代庙宇王宫,都不能为我的视觉带来更为强大的冲击力。
我想我是把顺序搞错了,在去柬埔寨之前,是不该去印度的,否则,我想这次的归来,我该有按捺不住的冲动,去把我的行走记录下来,可是,就在此时,我依旧充满了倦怠,前所未有的倦怠,几乎不想去写一个字。不仅仅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去记录吴哥窟的美丽,让我觉得自己不该再浪费文字去过多地铺陈,不过是重复着千万个人的感叹而已。
这一条路是日本人修的,那条路是越南人建的,这个庙是法国人援助修缮的,那个宫殿是印度人援助的,柬埔寨呢?你却在哪里?这个国家的建设中,我努力找寻柬埔寨人的影子,却恍若大海中捞针。
吴哥是柬埔寨的灵魂,一个能把自己灵魂都贩卖的国家,我又如何能让眼前的这个司机尊崇信义呢?
那个讲好价格60美元包一天就带我们走完荔枝山三个景点的司机,在游览完了两个景点之后,就完全忘记了他前一晚上和我们的协议。然后还要大声愤怒地喊叫: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的人,小气吝啬。我们回敬的却是我最不想回敬的:你们柬埔寨人都是这样不信守承诺的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人。
在加油站0.75美元/每升的标价赫然在目,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我们他的油钱是1.5美元每升。这就如同我们后来在金边中央市场遇见的司机,带着我们从市场背后绕一圈,到另一边的一个超级市场就告诉我们奥林匹克市场到了时的神情一样。而那些市场中把所有假的东西兜售给游客的人,在我把他们的珠宝测试仪的谎言揭破的时候也能神态自若,实在让人不能不叹服。当然,假货是这个国家的独有特色,如果是假货随处有,那么柬埔寨就是特别的多,几乎在看着最好的名牌店铺里,我都没有看见一件真货在卖,就不能不让我对这个国家未来的发展而怀疑起来。
两个司机,让我对柬埔寨的美好感觉就荡然无存,那么,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感觉的存在是否真实?我不希望自己去怀疑,就像我不希望自己去侮辱这个司机一样。我们也曾经从贫穷走来,我们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这样对待那些异国来的游客们,我们也被那些人羞辱过,蔑视过,可是我在最后的那刻,还是把手中的美元与瑞尔掷向他,转身冲进酒店,不是因为恐惧报复,而是我不想他看见我眼睛里浸满的泪水。
吴哥的微笑,僵硬地雕刻在那些留存的残垣断壁上,却没能回归在这些活生生的人脸上,但愿不是同那个失落的文明一起埋葬了。这个几乎全民信仰佛教的国家,却难以让人找寻到宗教的虔诚与平和。或者是因为进入寺庙作僧侣不过是变相获得一种受教育的途径,并非来自对于宗教的绝对信仰吧,宗教成为了摆设,不过如同吴哥遗留的旧城,成为了后人牟取金钱的手段,遥远的文明与现实的门票之间究竟有多少的差异,不是我想去探究的,但是人的内心文明的失落却是足可遗憾的。
去任何的地方,都该留下遗憾的,吴哥也该留下我的遗憾,这样,一些东西就不会在记忆的河水中被无数次地冲刷之后逐渐泛白直至消失,真的遗落在了那些残乱的石堆黄土中了。
别了,吴哥!那微笑,不该只是石头雕刻而成,更不该是我照片中凝固的瞬息。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