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交锋
(六)
三人正说着话,许诚冷着脸上来了,进门就甩出一句“我明天早上走。”
这临行前的一晚分外微妙。许诚坐在那里,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袁进周海跟他搭讪,他虽然爱理不理,还勉强答两句;房胜寒问他明天早上几点钟动身他就一声也不吭。
临睡前袁周二人分别向他提了一些忠告。袁进的意思是打牌不能说就不好,不过得适度,且不要沾上个“赌”字;周海则说作为学生,学习是顶重要的,作为男人,正直、有责任感是最可贵的,用打架之类显示义气和气概其实是幼稚的表现。许诚对两人——尤其周海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知道他们是好心劝说,便道:“你们别烦我了,我头都大了——反正我不记你们仇。”房胜寒在旁一笑道:“你爱记我的仇也由你。”许诚以闭唇不答表示誓不两立。
周海看看两人,对许诚道:“你不用恨他,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受害者。”过了片刻又道:“一般学校里的同学不会是我们这样子的。”这话若是袁进所说,也还罢了,现在从轻易不褒贬人的周海嘴里说了出来,人人都是心头一震。
第二天许诚离去,房胜寒终于露出疲态,在宿舍整整睡了半天。
考完试照例有几天假期,房胜寒无假可放,在考好最后一门的当天就回实习单位去了。袁、周二人不愿急急匆匆,相约多住一晚,次日回家。袁进把床拉到许忠原来那个位置,与周海的床遥遥相对,以使宿舍显得不那么凄凉。
熄了灯,袁进在床上说该走的都走了,心里倒又像空了似的。周海在这边接口说你老是得陇望蜀,没有满足的时候。袁进说谁说的,刚开学那会儿校风又正同学又多,既好玩又充实,我就满足得不得了。可惜虎头蛇尾,现在连“陇”都没了,还望什么“蜀”啊?我有时想想我们还算不幸中之大幸,因为最后总有文凭拿,那些读了一年多又退学的才叫冤,白浪费了时间,啥也没捞着。周海说这能怪谁?还是怪我们自己缺乏判断力。袁进说许校长的责任是逃不了的,而且整个学校都有责任。周海想了一会,说也怪那些有了钱什么假广告、招生启事都登的报纸,有了好处什么办学计划都批准的干部。
周海说完笑了,说我是不是有点儿牵强附会?我怎么跟你学上个爱抱怨的毛病?袁进却不笑,说这种事就是房胜寒来也没辙,敌人总得有形才交得上手,要是鬼影似的无所不在,那真有力无处使。周海说你又来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早回家呢!袁进打了个呵欠说是啊,然后又是下一个学期。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同学们都在的时候,教室里座无虚席,老师讲得眉飞色舞,学生听得专心致志;恍惚间到了联欢的现场,台上载歌载舞,台下笑语喧哗,袁进和两个伙伴正议论着节目的优劣;忽然间许忠和王治平的扑克雪片一样四处乱飞,片片如薄薄的刀刃,冰冷,锋利,有一片飞到鼻子前面又不见了。扑克没有了,一个人也没有了,连自己也没有了,教室、宿舍、活动室全是空荡荡的。压抑的空虚,胀闷的空虚,痛苦的空虚,痉挛的空虚,绝望的空虚,无边无际,无止境,无终结。原始的荒凉……
袁进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话音方落,舒适的席梦思上美梦正酣的许校长一个激灵,醒了。